这一刻,无论是人群中的宁小象、崇玄署的道人,还是依楼临窗的太子伊墨,无不将目光投去。
一队头戴白色麻帽,身披白麻衣,腰扎粗麻绳的百姓抬着一口黑色的柳木棺材,高哭悲歌而来。
围着棺木,他们排开浩大的仪仗,高举各种纸扎的彩色屋舍、车马、金山银山、童男童女……队伍两侧则是送丧奏曲的乐班子,吹着悲痛刺耳的唢呐笙箫,打着震耳欲聋的锣鼓铁钹,唱着肝肠寸断的孝子葬歌:“一大门上烧纸钱,滔滔大路往西行。孝子伤心流泪拜,地狱门开放善人。二大门上道古人……”
一名天罗卫讶然道:“大人,是赶着出殡的。”
“好手段。”宁小象微微一笑,“这群游侠儿还挺有一套的,这下子我们也能交差了。”
出殡队伍一路不停地行来,沿途插放路旗,漫空抛洒纸钱。
“爹啊!我那苦命的爹啊!你三岁死了爹,我奶奶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可怜你从小害病,瞎了一双眼睛,还要养活六个弟妹……我可怜的爹哦,你一口甜的都没吃上,就抛下你的子孙这么走了,你叫我奶奶可怎么活哦!”一个肤色黝黑,披麻戴孝的汉子一手拄着哭丧棒,一手牵着棺材的缆绳,扯着嗓子嚎啕大喊。
后面一堆女人搀扶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子,婆子的两只眼睛陷在皱纹堆里,都快睁不开了,细小伶仃的手脚一直哆嗦着,仿佛随时会倒下来。
“让一让,都让一让!”“晦气,怎么有人挑这个时辰出殡!”“这是搞什么啊!你们闪开,让我们先走!”游街的人群指手画脚,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双方在青溪桥上迎面相撞,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混乱。
出殡的队伍并不理会对方,雪花般的纸钱毫无顾忌地洒出去,落在游街人群身上,惹来一片谩骂。
双方谁也不肯相让,彼此推搡起来,抬棺的人也被挤得东倒西歪,棺材来回晃悠。
“秀卿,快快平身。你过来瞧瞧,这难道是那帮无赖子搞出来的?”伊墨早已站起身,招手让孙秀赶紧上前说话。
“启禀殿下,正是如此。”孙秀起身恭谨地道:“这群游侠儿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好歹有一些机变的市井手段,对殿下与朝廷的忠心更是毋庸置疑。”
“妙,妙啊!百善孝为先,就算是道门,也要乖乖遵守名教的孝道,怎能与出殡送葬的百姓冲突呢?”伊墨抚掌大笑,心怀舒畅之极。这些年,虽然道门势大,名教日渐没落,但名教崇尚的“忠”、“孝”早已深入人心,被奉为世间圭臬。
双方人流交错在一起,叱骂推挤,闹得难解难分。崇玄署的道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嘭!”猛地一声巨响,抬棺的人被撞倒了,黑木棺材轰然砸落在地,薄薄的棺材板随即四分五裂,穿戴寿衣的孙瞎子尸体滚了出来。
“爹啊!”一群孝子贤孙蜂涌扑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其他人纷纷鼓噪叫骂,场面变得愈发混乱。
“你们连死人也不放过啊!”一位孝服娘子敏捷地揪住一名世家子,面红耳赤地尖叫,“你要给我爹披麻戴孝,磕头赔罪!啊,非礼啊!”
“我的爹哟!苍天在上,可怜你老苦了一辈子,死后还要被人作践啊!”出殡的一干人哭倒在地上,纷纷打滚、撒泼、喊冤、叫官,场面闹得不可开交,游街的人流被彻底堵住了,再也无法往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