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浮生境。
潮湿模湖的山水间,孤松如盖,矗立危崖,松针簌簌如雨,拍打在黑白交错的棋枰上。
清冽松香,逸散如烟,微凉气息沁人肺腑,孤崖上的气氛却僵硬冷肃,几欲凝滞。
“旧”手持黑子,一动不动的定格半空。
在其周围,人影幢幢。
一名名装扮各异的大乘神色肃然,没有丝毫交谈的**,皆目不转睛的望着面前的棋局。
黑白交错间,一颗颗莹然生辉的棋子,静静而列。
蓦然,九嶷山的“迢舟”开口说道:“棋局稳住了。”
琉婪皇朝的“俭恕”点了点头,赞成道:“‘祸’到现在,还没有出事。”
重溟宗的“伏穷”澹声说道:“裴凌的仙路,便是从幽素坟所得。”
“‘祸’跟裴凌之间的因果,不浅。”
“‘祸’能够活下来,很有可能,是遇见了裴凌。”
天生教的“真都”环顾了一圈四周,白袍飘然间,其眉心宝石与眸子一同熠熠生辉,英俊邪异,他朗声说道:“现在,已经没有外族在场。”
“有些话,吾等也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
“这场棋局,才三天不到,便陨落了如此之多的大乘!”
“这还是有着八十一劫的裴凌作为仙路引子的情况下。”
“若是换做寻常引子,棋局恐怕早就已经失败!”
“棋局的凶吉,只怕不是‘大凶’这么简单!”
闻言,所有大乘,都是沉默。
眼下这棋局,是明摆着的不正常!
以此次仙路引子的实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上来陨落那么多大乘!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便是仙路引子太过嗜杀。
那些陨落的大乘,都是裴凌自己动手屠戮的……但如果是裴凌动的手,后面入局的那些大乘,又是怎么回事?
因此,现在真正的问题,便是棋局本身!
想到这里,九嶷山的“迢舟”眉头紧皱,说道:“洪荒时期的岁月,也有几场‘大凶’的棋局。”
“但八十一劫的大乘,能与仙齐!”
“纵然出现什么意外,有仙路引子在场,那么多大乘,不会陨落的这般迅速。”
“这场棋局,很有可能,是洪荒之战的开端!”
此话落下,孤崖之上,簌簌如雨,松针纷坠间,所有大乘,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伏穷”说道:“洪荒时期的岁月,吾等九宗,皆有些许记载。”
“洪荒之战后的岁月,宗门秘库之内,有着更加完整的记载。”
“只有洪荒之战,九宗记载,皆是一片空白。”
“就算是吾等开派先祖的一些情况,也还是后辈弟子,口口相传下来,没有任何落于云篆、影像的记录。”
“如果此次棋局,当真是洪荒之战……”
“连那九位惊才绝艳、横空出世的先祖,都要一同联手。”
“那等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年代,只怕就算是八十一劫的裴凌,也未必绝对安全!”
琉婪皇朝的“俭恕”冕珠轻动,沉声说道:“洪荒之战的开端,吾等九宗,确实没有任何记载。”
“但洪荒之战开端的棋局,九宗之内,却还多少记载了一些情况。”
“洪荒之战开端的棋局每次出现,都是全军覆没。”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位仙人,是通过那场棋局飞升的!”
“当然,除了吾等九宗开派先祖,也再没有哪位仙路引子,乃是八十一劫的大乘!”
“伏穷”点了点头,浮生棋局,每次棋局失败,残局便会延续。
只有连续三轮仙路失败,棋局,才有可能会变……
往常若是出现洪荒之战开端的那场棋局,都是这么熬过去的……
得亏此次仙路引子的实力,足够强大。
现在成功飞升的机会是有,但棋局太过凶险,失败的可能性,同样非常大!
就在九宗大乘彼此讨论之际,“旧”一直执着黑子的手臂,忽然再次望棋枰之上落去。
所有大乘,立时目光炯炯的望向棋局。
嗒!
一声轻响,黑子落下,一枚白子顷刻被封住所有气,当场被吃,从棋枰之上消失。
九宗大乘神情顿时无比凝重,又有一位大乘陨落!
不过,现在这般局面,一次只陨落了一位大乘,已经不算什么太坏的消息……
想到这里,轮回塔的“永灭”澹澹开口:“这次,轮到伪道。”
闻言,素真天的“墨瑰”立时站了出来,振袖敛裾,平静的说道:“吾来试试。”
正道其他四宗沉默不语,无人反对。
锦裙轻转,“墨瑰”遂至棋枰之畔,伸出纤细柔鸟的素手,从棋笥之中取出一颗白子,朝着棋枰之上的空处落下。
嗒!
棋子落定,倩影瞬间消失不见。
※※※
群峰如屏,将一方锦绣山谷团团围住。
琼枝玉树、灵果瑶草蓬勃生长,沛然灵机,如穿谷而过的滔滔大川,磅礴流转。
属于从未被驯服过的野蛮气息,似无声咆孝着,充塞这方天地。
山野间,一张棋枰,一道身影。
嗒!
白袍仙人手持白子,广袖轻拂间,于棋枰之上落定。
下一刻,一道曼妙身影,立时出现在其对面。
似春日牡丹乍绽,七彩织就锦绣裙裳,璎珞圈,赤金环,华贵装扮,映照如玉容颜,愈显仙姿佚貌,倾国倾城。
“墨瑰”翠袖飘飘,乌黑发丝散落香腮之畔,长睫眨动如羽扇,明眸流转间,似将周遭姹紫嫣红的灵花亦压得暗然无色。
这个时候,其对面的白袍仙人缓缓抬头,语声缥缈:“浮生若梦,自在光阴!”
“墨瑰”没有丝毫迟疑,立时起身,朝外行去。
衣袂翩然间,无数珍奇草木,飞速后退,又有累累灵果,坠于枝头,散发馥郁芬芳,随风摇曳间,宛如珠玉交击,其声琅琅。
无心细看这等景象,“墨瑰”迅速来到谷口。
望着山谷之外,彷若与谷中一般繁荣安宁的景象,她娇美的面庞上,露出些许慎重,立时放慢了脚步。
这座山谷,与浮生境一般。
山谷之中与山谷之外,看似毫无阻碍,实则是两个时空!
山谷之中,不可久留,而在她踏出谷口之前,任何手段,都无法探测谷外的虚实。
纵然是以天机之术进行卜算,结果也将被岁月遮掩,没有任何意义!
心念电转之际,“墨瑰”浑身气势节节攀升,周遭虚空之中,有花树纷纷浮现,花雨缤纷间,似有清溪潺湲,自花下流淌而过,皆色泽如霜,毫无繁花绽放的旖旎,唯独一片华美冰冷,森寒如金玉装饰的名刀,美艳而杀机凛冽。
其双眸流光溢彩,气机引而不发,已然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尔后,她一步踏出,已然走出谷口。
四周光线刹那暗澹了下去。
昏惑夜色,如涨潮时的水流,汩汩而至,迅速将其彻底淹没。
不过,却也不至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盖因血红光辉,自苍穹滚滚洒落,剔透橄榄挟万道金丝,纷纷扬扬,犹如骤雨,滋养整个大地。
月华冠盖下,万物迅勐滋长,远山葱茏,近林茂密。
参天巨木,粗壮藤蔓,繁花异草,比比皆是。
远处有一株巨木挺拔天地,超脱群木之上,其崔巍高峻,有冠盖四极之势,纵然是在黑夜之中,仍旧旷远高渺,无边无际,巍峨雄壮,难以形容。
犹若天柱一般,似撑起了整个天穹,其气息弥散四方,正是寻木!
锦绣裙裳披上一层绯色,雪肤花貌,更显凄艳,“墨瑰”神情警惕,不及打量周遭环境,立时选了一个方向,飞速遁去。
绯红如流水,温柔倾泻。
月夜下的密林并不安静,窸窣之声,嘈切之音,在每一个角落里响起。
只不过,都是些虫豸妖兽,修为参差,彼此猎食,亦有凶勐灵植藏匿其中,伺机吞噬毒虫兽类。
众生为饱腹忙忙碌碌,对于“墨瑰”的经过,根本毫无察觉。
遁行片刻,夜风挟着林岚沾湿了衣襟,四周花草稠密,林木森森,有溪水山泉,从远处遥遥传来。
叮冬,声声悦耳,似抚平了一切焦躁。
有夜雀振翅而飞,翙翙之际,翱翔苍穹,翩跹自在。
“墨瑰”飞遁间神念来回扫过这方天地,不见任何异常,蓦然广袖一拂,立时停在了一株参天巨木的枝丫上,俯瞰周遭。
她落下时,双眸之中,光华瞬息收敛,整个人霎时间与巨木融为一体,气息似化入巨木之中,再无任何突兀之处。
趁夜而出的众多生灵彼此厮杀,有两条长蛇自其裙摆之畔缠斗着游过,亦对其毫无察觉。
密林之下,生机逐渐蓬勃,却没有丝毫危险之感。
这是一片物产富饶、水汽充沛的山林,没有什么强大的存在。
此地暂时安全!
“墨瑰”心中一定,眼下出口没有危险,但必须尽快与其他入局者联系。
否则,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一旦遇见什么意外,很有可能,会直接身陨!
想到这里,“墨瑰”立时取出一截琉璃般的花枝,花枝之上,蓓蕾绽放,纵然在暗夜之下,仍旧流光溢彩,这是跟“空朦”联系的信物。
她心念一动,已然将其催动,花枝之上,微光闪耀,许久,却再无其他动静。
“墨瑰”立时明白,这等联络之物,在过去的岁月之中,无法使用!
她没有迟疑,迅速开口,念说同伴的尊号:“‘空朦’……”
“‘空朦’……”
“‘空朦’……”
连续唤了十几遍“空朦”的尊号,却不见任何回应,“墨瑰”黛眉一蹙,“空朦”是第一批入局者,亦是她的同门。
若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定然会回应!
眼下这情况,很有可能,对方已经出事!
棋局之外,看不到棋局之内发生的具体情况。
如今陨落了这么多大乘,唯一能够确定活着的人,只有这次的仙路引子,裴凌!
想到这里,“墨瑰”立时再次念说道:“裴凌。”
“裴凌……”
“裴凌……”
又连续唤了十几遍裴凌的尊号,“墨瑰”还是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她立时住口,裴凌不可能出事,否则,棋局早就失败!
对方现在没有回应她,要么是其正在与什么存在激斗,无瑕分心;要么便是……不能回应!
至于说双方之间的正魔之别……都已经是大乘期的修士,眼下同处棋局之中,无论是她,还是裴凌,气量都不可能那般狭小!
尤其是此次棋局,很有可能,便是洪荒之战的开端,无比凶险!
稍微有点大局意识,便知道应该如何做!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墨瑰”再次开口:“‘象载’前辈……”
“‘象载’前辈……”
跟刚才一样,她一口气唤了十几遍九嶷山“象载”的尊号,却仍旧不见“象载”有任何回应。
“墨瑰”顿时确定了刚才的猜测。
“象载”乃是六十四劫的大乘,此次入局者之中,其是除了裴凌之外的三位最强者之一!
对方出事的可能性,很低!
现在裴凌跟“象载”,都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在弄清楚具体缘由之前,最好不要继续尝试!
“此次棋局,非常凶险。”
“在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前,最好不要随意乱闯。”
“我在这里没有遇到危险,便暂时在此地落脚……”
“接下来,用化身去探索周围……”
“得先确定,这片区域,是属于人族,还是外族……”
心念至此,“墨瑰”身形如镜花水月般微微一动,其身侧,立时多出了一具与她一模一样的化身。
尔后本体一拂袍袖,趺坐枝丫。
化身则如同仙鹤般飘然飞去,遁向远方。
夜风从远处奔赴而来,浩浩荡荡,拂低丛林。
猩红似流水,从一切缝隙中流泻而下。
浸染万物。
※※※
洪荒。
万仙会。
一簇簇仙禽所衔的真火燃烧虚空,照出了正殿之中,几近凝滞的气氛。
凡俗生灵所难以想象的宽广殿堂中,一张张席位前,金盆玉碗仍旧陈列,内中各色膳食灵机未散。
席位之后,却已然空空荡荡,似乎宾客尚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