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黑麦的麦穗愈发沉甸甸,孙秀荣一颗心也揪到了底。
作为一个“老游牧人”,他深深知道,只有粮食,唯有粮食才是游牧部族真正强大的根源,这也是匈奴人、柔然人、突厥人式微,而鲜卑人、契丹人、金人、蒙古人能够做大的真正原因。
也只有粮食,才会让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大的部落突然散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那是因为,若是没有粮食,军队出动时就只能带着大量的牛羊一起行动,那又需要大量的牧人跟随,若是在冬季,这一切都不行了。
庞大的牲畜群,想要遮蔽行踪,任谁也难做到。
但有了粮食,他们就能发动一场上限为一个月的长时间战斗,因为一个骑兵若是有了两匹马,携带三十斤炒熟的粮食还是能做到的。
当然了,这是上限,一般来说,发动一场跨度为十日的战斗最佳。
故此,就不要嘲笑明朝时分边军诸将动不动就上报“我部出动精骑两百,大破某部,斩俘几十”云云了,在粮食缺乏的明末,能够深入大漠深处,还能斩俘几十那也相当了不起了,那也只有家丁才有可能做到。
同样的道理,蒙古人向南下,若是没有粮食的支持,也不能持久,多半抢一把就走,他们同样也斩俘不了多少人。
像明末时分的满清军队,以大军形式纵横河北、山东一带长达半年,甚至一年太过罕见了,其中的核心原因自然也是此时的满清军队早已是依靠粮食为主的军队。
在眼下的大唐,像拔野古这样的“中古”部落,自然不可能意识到粮食的重要性,在大军出动,特别是在一万人以上的大军出动时,只能让另外至少三千人驱赶大量羊群跟着作为军粮。
与其父颉质略想的完全不同,拔野伦是一个受过大唐“熏陶”的拔野古人,又在李隆基的万骑营任过职,在接到其父的命令后,他表面上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实际上在接到命令的一刹那,他就将出动的目标放在了其它地方。
不远千里去攻击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什么薛延陀部,还要面临遭受碎叶军攻击的偌大风险,作为草原上的现实主义者拔野伦毫不犹豫就否决了。
碎叶军,拔野伦自然打听过,那可是不远万里,一路上击败了好几个部落,还在当今最强悍的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眼皮子底下顺利抵达霫部之军!
这样的军队,在拔野伦眼里,战力还在万骑营之上,而万骑营则是从边军精锐抽调而成的。
这样的军队,按照拔野伦估计,三千人至少能当万人使用!
一想到这一点,拔野伦竟然想到了以前的李靖。
一想到李靖,他又想到了疏忽而灭的东突厥。
大帐里,年轻俊秀的拔野伦有些颤抖了。
不过霫人三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若不是有安北大都护府在其中弹压着,以及独孤部的屈突于对独孤氏忠心耿耿,现在的霫部大酋早就姓宇文或娄室了!
而孙秀荣来到霫部之后,也只能在独孤部招募士兵的消息也传到了拔野伦的耳朵里。
突厥人、安禄山、颉质略的命令他不敢违背,因为他知道安禄山能够上达天听,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个部落灰飞烟灭,而突厥人若是全力对付拔野古部,拔野古部除了向北窜入林中,便只有举族覆灭的下场。
于是他只能出兵。
至于那甚突厥人与薛延陀人的“不共戴天之仇”,在拔野伦看来就是一个笑话,比起薛延陀人,回鹘人、葛逻禄人、拔悉密人更是突厥人的大敌,真正的大敌,区区薛延陀人根本不配!
乌苏米施可汗兴起攻击薛延陀人的心思,自然是在突厥汗国风雨飘摇的情形下做给部属看的,否则也不会只是撺掇拔野古人来完成这一行动,而不是亲自动手了,若是真正“不共戴天”,为何不亲自动手?
他的真正目标是霫部北边的宇文部!
他准备击垮宇文部后,将其贵酋一网打尽,然后掳走一半牧户,留给孙秀荣一半,他认为孙秀荣也不会反对,他作为新上任的大都督,不可能一上任在没有罪证的情形下将宇文部的贵酋全部杀掉,那样的话会让包括娄室部、独孤部在内的贵酋都兴起兔死狐悲的心思。
至于薛延陀部,孙秀荣既然能让其跟着自己来到霫部,不用说已经成了他的亲信部落,若是真正攻打该部,碎叶军肯定会拼命的,那是因为,里碎叶军若是连一个不远万里跟着你迁徙的部落都护卫不了,还有什么价值存在?
灭掉宇文部后,拔野伦准备一鼓作气北上将那甚乌落候部、塞曷支部、乌素固部、羽厥部一网打尽,将整个望建河以东,大鲜卑山以西的广袤牧场全部收入囊中,那才是一代英杰所干的事!
没想到还有人想到了他的前面,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羽厥部!
羽厥部的来历,作为长期关注室韦诸部的拔野古大酋,拔野伦自然知晓,他立即意识到这多半与孙秀荣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