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车”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人接着一个人。
真桐成为老爷车还是今年以来的事情。
她是个烂泥塘孩子,从小流离失所,最早是跟着另一个团伙混饭吃,后来成了老爷车手底下的一个汽车组装工,继而成了超凡者,拾荒人职业系。
如果不是老爷车这个团伙,她应该会成为一个妓女或者垃圾族,再早早地死去。
真桐是走了运的那个,但这种故事并不特别,这样的孩子在老爷车这还有很多。
老爷车从来不以真容示人,有些年头里,老爷车换了几处地盘,形象却是一如既往,全身被机壳包裹,连面目也被头盔完全遮挡。
“我是不会死的。”老爷车有一次这么跟他们说,声音像失灵的电子合成音。
直到今年年初,真桐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猎杀先驱种的行动,他们一伙人遭受重创,实力最强的老爷车为了掩护大家撤退而断后,还有她,一个五速档拾荒人,真桐。
异种最终被杀死,但老爷车也奄奄一息,机壳到处破裂,头盔也掉到一边了。
真桐因此看到了老爷车的样子,一个年轻的男人,比她想的要年轻得太多,她一直以为老爷车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原来这个外号与形象都只是为了权威感。
而且这个男人,真桐认识,是已经死掉有两年的柯克大哥。
“真桐……你以后就是老爷车了……带着大伙儿活下去……”
活在烂泥塘这种地方,怎么才能支撑下去呢,怎么才能有信念,才能让老爷车地盘不变成像黄狗街、白狗街、黑狗街那样的“老狗街”。
怎么能让大家愿意去辛苦忙碌地翻新组装车辆,而不是抢劫,卖淫,无所事事。
老爷车是一个信念,一个活着的、可以看得到的、可以与之交谈的神话。
那一天,真桐在自己十七岁又可能十八岁的时候,死掉了。
她穿上了那身破烂机壳,戴上了全遮挡的机械头盔,成为了老爷车。
老爷车会让大家喝上热汤吃上肉,老爷车会保住地盘,不然就是有了更好的地盘,老爷车做生意,老爷车派工作,老爷车会带着大家过冬……
今年或许能过个比去年更好的冬天,今年有一头复活种。
又也许,今天就是“老爷车”由下一个人顶上的时间了。
真桐站在巨轮皮卡车的后车斗上,紧张地看到骨血之女一击未果。
这伙客人的到来简直是天赐良机,他们不用死上一个人就能拿下一头复活种,修缮营地、补充物资、过冬,真桐之前激动得几乎大笑而保不住老爷车的形象。
烂茶渣和稀巴都有说过骨血之女、顾大圣有多厉害,但是现在……
“准备撤!”真桐不得不呼喊一声,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而变得嘶哑叽叽。
其它的几辆巨轮卡车顿时都要转向,一众年轻拾荒人难免失望,只是这样而已吗?
与此同时,坡地下方的垃圾海中,各样的垃圾纷飞,塑料袋被狂风吹起飘零空中。
那头巨型复活种从一片猛兽信息幻影中冲破而去,身躯两边的几排巨刀爪子爬行挥动,最前面的两只刀爪突然激射出指甲般的锐刺,如同一片炮弹。
“我操。”洛娜打过那么多的异种,都没料到有这么一出。
到底是谁拥有箭雨模式啊,是这鬼玩意还更像一些。
她一个翻跃,右手义体的血丝线同时在拨着空中打来的锐刺,落地的时候几乎整个人掉进垃圾堆里,左小腿感觉被划了一下。
是一块破铜铁,但仍有锋利一面,黑色皮裤被划破,小腿侧顿时鲜血涌流。
“还真的扎手。”洛娜成为三程序者以来,这么窘迫还是第一次。
刚才有那么一瞬,她都以为自己要挂了,这让她想起以前猎杀异种的时分,特别是那次在烂泥塘公路对着烂布的雏形种,这生活怎么就没变。
“啊!”顾禾可还跟洛娜连接共感着的,脑袋的血丝线拉得很长而已。
她小腿被划破的灼热疼痛,像骨头要断掉一样,他也都共感得到,真痛啊。
而且皮裤紧贴皮肤的感觉也没了一块,根本就是左小腿位置破成烂裤了。
“唔?”洛娜共感到心脏在收紧,涌生着一股着急与愤怒混成的情绪,她转头望去,只见顾禾右手的成片血丝线汹涌暴长成了触手。
她不由扬扬嘴角,生活好像还是有些变化的哈。
“他妈的。”顾禾真是来火了,“那可是裤宝可能的兄弟姐妹啊!”
92%人格完整度,可还是很生气。
他猛地使出了10%圣水,圣水能量只剩60%。
而在他手上,突然爆涌出更多的血丝线,转瞬合成一根十几米的血肉大棒,棒身满是微微跳动的神经,似有鲜血在奔流。
就在那头复活种冲上坡地之际,顾禾双手抡起大棒一下砸下去,轰隆!
复活种嘶吼着挥起两只巨刀爪子去挡击,却还是被大棒打得翻滚后退。
那边正要撤退的垃圾佬们,车子都立时停住了,仿佛也是被大棒打停了下来。
那是!传言中的金箍棒。
真桐被头盔遮挡着的眼睛瞪了个大,只见那根巨大的血肉大棒打停异种,异种的巨刀爪子把大棒前端切得血肉飞溅,但新的血肉又涌生恢复。
还有一些别的血肉触手窜了去,把复活种的几排爪子扯了个紧,固定着它的位置。
烂茶渣、稀巴、戴眼镜的教化家,以及其他年轻的拾荒人,全都惊住。
他们没看到那片刺青,却也见到了,势头凶猛的顾禾!
砰轰,砰轰,砰轰——
顾禾抡着这根大棒,一下又一下地砸向狰狞的复活种,“你挑的嘛!”
旁边不远的潘多拉望着他,没有多久前,他明明还只是个容器,而现在可太强了。
不过只是这样,还不足够迅速把异种击倒。
在这同时,洛娜再一次发动攻势,凌乱黑发间的电线与硅条摆动,头上桂冠的光芒更加强烈,一群猛兽幻影从义体血丝线奔涌而出。
“给它们点圣水!”洛娜在脑海里高呼。
顾禾会意,连接着她的血丝线闪过光亮,10%圣水传输而去,只剩50%了。
那些在垃圾海洋中奔腾着的猛兽幻影,突然都咆哮如雷,不再只是信息幻象,一层血肉塑造出了它们的形态,全部成了血肉之兽。
密集成群的猛兽扑到那复活种身上,撕咬着,冲击着。
异种的几排巨刀爪子不断地挥击,但打爆一只还有一只,它完全被淹没了。
兽群的咆哮、嘶吼响彻在这片垃圾地,飞溅的破碎血肉增加着这里的腥臭。
那边,真桐看得又兴奋又惊愕,叫这伙客人来打这只复活种,叫得太对了!
“那是什么程序……”同样惊奇的烂茶渣看不出来,猎人系能有那样的程序吗?
稀巴也是一个猎人,却全然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说出去都会被人认为是在吹牛。
他们看着像是做梦一样,轰隆的激斗声响却不断提醒着他们事实如此。
“给我一把弓箭!”洛娜喊道,那个什么她想不起来名字的狩猎女神是用弓箭的,箭雨模式也是要用弓箭的,“把潘多拉也连上,箭带上噩运信息扎进它脑袋冲了它!”
那复活种好像真能复活一般,腐烂的皮肉能迅速再生,一看就是医用的好材料。
如果光凭这样的物理打击,他们必然都要消耗巨大才可能搞定。
而想要打击它的头部,不是远距离就得近距离,那就有很大危险了。
血肉大棒又不断被巨刀爪子削走,无法把它一击毙命。
“来了。”顾禾当下收了收攻势,把血肉大棒爆散分成了更多的触手拉扯住巨怪,另外一些血肉触手窜向洛娜那边,凝结成了一把血肉弓箭。
也是这个时候,他带在身边的保温杯扭动不已,闪烁着多种光亮。
“我是大杯杯,箭头也是大杯杯!”保温杯叫喊道,“我可以当箭头,我可以!”
洛娜抓住这把造型炫目的血肉弓箭,往那边瞅了大杯杯一眼,“你最好真的是!”
“啥子,真要这么搞吗?”顾禾惊道,“大杯杯?”
不过想起来,这个保温杯作为武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在那场荒野战争的时候,他刚装好圣杯程序,它就作为棒柄,那时候就干掉了一队的雏形种。
“有个不锈钢总比什么都没有好。”洛娜呼道,“我感觉可以信它一回。”
“因为它是奇物对吗,可这是大杯杯啊,如果是剑宝就好了!”
顾禾一边嫌弃,一边猛地把大杯杯抛到空中,好些触手粘住了它形成一支长箭。
大杯杯就在箭头的位置电光闪耀,它是望远镜,是纸巾筒,是电棍,也是箭头!
奇物功能,十倍保温杯。
顾禾也已经连接上了潘多拉,她是知道他可以无头盔共感的。
潘多拉当即发动噩运盒子,大量怪异、暴烈的信息从血丝线涌去,涌进这个神经网络,洛娜使用信息乱流进行调配,让信息都奔涌附在那支血肉长箭里。
也是在这片坡地,真桐、教化家等人,都不明白发生着什么,却都看得到。
那个黑色皮衣裤的女猎人猛然蹬地飞跃而起,犹如飞空的狩猎女神。
她装有外骨骼义体的右手与一把血肉大弓连成一体,左手拉满了搭在弓弦上的一根血肉之箭,箭头闪烁着强烈的电光。
“回去你生活的纪元吧!”洛娜对准那复活种猛一下松开弓弦,射出了长箭,“别再想不开来这个破纪元玩了,滚吧!”
电光闪烁,长箭划破恶臭的空气,成了一道疾影击向被触手拉扯固定着的复活种。
“你没有杯杯,你不是人。”大杯杯发出敲钢般的叫声,“我要吃人,我要当人!”
咔隆一声异响,箭头正正地扎进复活种的头部,叫声隐没而去。
真桐、烂茶渣他们看得惊异,怎么恍惚之间,那好像是一个保温杯……
转眼之间,长箭就整支没进了复活种那腐物般的皮肉里去,合着三人的力量。
长箭一进了去,就从血肉触手爆成血丝线,连住了异种的脑部神经。
被封存在箭内沸腾不已的噩运信息轰然爆开,随即侵入异种的神经系统中,即使是复活种,面对这些暴烈怪异的大量信息,也会信息过载,也会颅内压过高。
“嘶嘶……”复活种发出似是痛苦的怪奇嘶吼,头部突然爆开一小片,血肉飞溅。
巨大的躯壳轰然地倒在垃圾海洋中,几排的巨刀爪子都失去了活力,在微微的抽搐中变成死物。
那个之前被狂风吹起的黑色塑料袋,还在灰蒙蒙的天空上飘零着没有落地。
“操,可算搞定了。”洛娜失笑起来,“我没判断错吧,大杯杯挺猛的。”
“呃,它的十倍保温杯功能时不时还真能给人点惊喜……”顾禾呼出一口气。
“挺好。”潘多拉只是说,大杯杯一直对她没兴趣。
成功了吗,看上去那头复活种被干掉了……
几辆巨轮卡车上,六个年轻的拾荒人还有些难以置信,一回过味就不禁激动地呼喊:“赢了!”“哈哈!”“复活种,那可是复活种啊。”
真桐怔怔地望着这一切,在别人的眼中,或许这又是老爷车沉稳神秘的表现。
但其实,她是惊住了,对方真的好强,让他们甚至搞不懂状况。
只是,她不由又生起一份新的担忧。
如果这几个客人有了其它意思,想要收走这只复活种,他们这队人根本不是对手。
“老爷车,这下大家能过个好冬了。”旁边,也在车上的教化家欢欣地说,“我想在营地里划一个猪圈养几头猪,来年的时候就有猪仔了。”
这个东土教化家名叫鹿七,来一个月了,不嫖不赌不喝酒,帮着修了不少棚屋。
鹿七是个好人。真桐早有这个结论,而且越来越确定他这人真的很好。
只是他说的那些玩意,什么泔水养猪,什么教孩童们识字……
真桐都觉得很遥远,很茫茫乎,又或者说那些都已经超过她的能力与认知范围了。
她不懂,没有接触过,而在这个破烂地方犯错是会丢命的,别人的命,自己的命。
在他们这伙人几乎刚欢呼起来之时,有其它的车辆喇叭鸣声从南面、西面都传来,还有一些嘈杂的人声,在叫喊,叫嚣,叫骂。
烂泥塘就是这样,垃圾海里到处是人,打掉一伙又会有一伙。
糟了,真桐浑身一下激灵,所有凌乱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打起精神应对这个变化。
异种是干掉了,却还得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