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城。
市政厅三楼的会议室,长长的会议桌上鸦雀无声,只剩下时不时抖落的烟灰和永远散不开的尼古丁。
军团走了。或者说夹着尾巴跑的,并且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顾不上河谷行省这边了。
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
坐在会议桌前的众人完全高兴不起来。
此刻,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的简直不像在开会,反倒像是葬礼。
唯一与这葬礼般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大概只有杜隆身上那件黑色外套下反穿的褐色衬衫。
直到坐在这儿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穿反了,但已经来不及换,只能反复用手拨弄外套的衣领。
这场会议一直从后半夜开到了天亮。
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杜降再次悄悄环视了一眼会议桌前的众人,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一些立场的变化。
然而仍旧没有丝毫的线索。
为了缓和会议桌上僵硬的气氛,他清了清嗓子,用委婉的语气开口说道。
“……至少,他并没有骗我们。”
见没有人打断自己,杜隆继续说道。
“昨晚没有一枚子弹……哪怕是弹壳落在我们的巨壁上,而他们发射的那些弹药,毫无疑问是礼花弹。”
“我认为,我们其实没必要紧张过度,联盟是个很友好的邻居,他们一直很在意和我们的关系。”
说这些话的时候,杜隆把姿态放的很低,用的也是征求的语气。毕竟坐在这儿的人,没几个身份比他低的。
除了巨石城银行行长的墨尔文、总是和自己不对付的副厅长耶格,其余的人要么是内城的贵族,要么民兵团中的军官····而后者这些人才是巨石城真正的权贵。
相比之下、他更像是城主大人的仆人、替他打理“非核心业务”的管家。
会议桌前的几人交换着视线,小声窃窃私语了两句。
几名内城贵族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觉得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毕竟联盟确实没有主动招惹过他们,还卖给了他们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丰富了他们的白天和夜晚。
唯独穿着民兵团军服的男人仍旧是板着脸,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地盯着杜隆,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哦?这么说我们还得谢谢他们?他的名字叫伟伦是巨石城民年团第一千人队的千夫长,内城的老牌贵族,同时也是最难搞定的强硬派。
虽然孤立是巨石城内城居民的共识,但如何孤立以及怎么孤立却是一个可以讨论的东西。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隆轻轻叹了口气,头疼地看着这位军官老爷,继续说道。
“我们客观地看待问题,那艘飞艇……或者说那个400mm主炮,落到联盟的手中,总比军团拿在手上要好不是吗?即便北郊的那些人是一群乡巴佬,玩泥巴的裂爪蟹,也是相对比较文明的那种。
那军官微微眯了眯眼,寒声道。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客观?”
杜隆:见会议再次陷入了僵局,坐在长桌一角的墨尔文轻轻咳嗽了一声,用打圆场的语气说道。
“我觉得厅长先生应该是想表达,比起半个月前,我们面临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没必要像这样愁眉苦脸的。”
见自己的盟友开口,杜隆立刻接上了他的话。
“我就是这个意思。
坐在伟伦的旁边,一名负青城防的星官忽然感慨道。
“自动化防空火力,上百门火炮………大角鹿神在上,他们是怎么突破那玩意儿的。
昨天晚上七点五十八分,联盟放了一个小时两分钟的烟火,巨壁上的防空炮和导弹也跟着装填待命了一整晚。
如果将那密集的烟火替换成安装有近炸引信的炮弹,巨石城将不会有一架飞机能成功起飞。
毕竟那种垂直起降的战斗机,就算能够切换固定翼模式,也需要十公里以上的距离才能完成加速。
在此之前,将其击落并不需要很尖端的科技,侧舷火力的一轮齐射足矣。
毫无疑问,北郊的乡巴佬们是在借着庆典的名义,向他们展示那点儿可怜的肌肉。
想到这里,那军官不禁咬着牙在心里骂骂咧咧。
不过是侥幸赢了军团一场,便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这小人得志的嘴脸……
太欠揍了!
“我还是那个观点,”伟伦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应该收紧对他们的援助!立刻!
杜隆叹了口气。
"比如"
伟伦毫不犹豫道。
“暂停贷款!暂停和北边的贸易!”
杜隆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会这么说,这些民兵团的老大粗门根本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他正想说点什么。
然而还没开口,一名衣着华贵的男人便把他想说的话全说了。
“后面一个不现实,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来自于我们和其他幸存者聚居地之间的贸易。”
杜隆警了一眼这人,他认得这位,名字叫希德,是内城有名的贵族,同时也是维佳商行的幕后大股东。
这家伙的产业不只是维佳商行、更不只是在巨石城,包括在南方的农场和养在那儿的佣兵团都有他的股份,其家底已经厚到难以用筹码来计算。
同时、杜隆还留意到了他身上那件魔鬼丝织的衣服,和脚上踩着的死亡之爪皮做的皮鞋。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说的确实没错,他的吃穿用度确实都来自于和外面的贸易。
希德的话音刚刚落下、另一名身份同样不低的内城贵族,紧接着便开口道。
“没错,而且单独暂停与某一方的贸易根本不现实!出了巨壁,那些商队可不会让你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哪怕你把北边的门关上,哪怕你只留下南边一座门,只要北郊的买卖还有利可图,他们也会绕一大圈跑过去。”
伟伦的眉头抽动了下。
他的态度虽然仍旧强硬,但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那句话没有经过大脑,于是改口做出了一丝让步。
“贸易先不管,至少那个贷款得停掉!”他知道那些钱就在巨石城银行。
想要停掉贷款很容易,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将数以亿计的筹码冻结。
众贵族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联盟的钱袋子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然而就在伟伦的脸上刚要露出一抹笑容的时候,银行行长墨尔文却干咳了一声,忽然开口说道。
“关干这个我也有一点话想说。
见众人看向自己,他继接着说道。
“那些贷款,与其说是对他们的援助,倒不如说是对我们自己的。巨石城的居民付不起钱购买我们的东西,如果我们暂停了对联盟的贷款,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工厂会因此而倒闭。”
听到这句话,希德连忙开口道。
“那可不行!贷款不能停!
一众贵族纷纷附和点头,发表了几乎相同的意见。
“没错!”
“停贷这个主意简直太蠢了!我们的工厂都已经开工了,停了他们的贷款,谁来给工人们发工资!”
“就算要停也得等那些乡巴佬们把货款结清了!”
见自己这边的盟友越来越多,墨尔文松口气,继续趁热打铁地继续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停滞了一个世纪的经济好不容易出现了复苏的苗头,我们不能让它就此中断………至少不是现在。
坐在伟伦旁边的军官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呵斥道。
“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做大?”
杜隆轻声道。
“关于这个我得说明,他们的力量确实在成长,但我们同样也在变的更强大。
“别的不说,就说那三千名被雇佣到前线参战的佣兵,除去死了的,留在那儿的,起码回来了一两千个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士兵,不是那种打扫黏菌的战场,而是火力与火力对抗的热战,我们完全可以将他们收编,当做基层军官培养!”
他一直梦想着市政厅能拥有自己的武装,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眼看着伟伦陷入了沉思,杜隆心中微微一喜,然而还没等他高兴,他的盟友墨尔文却是忽然背叛了他。
“关于扩军……我倒是认为没那个必要,我们只要保证和我们的邻居拥有互相摧毁的能力就足够了。他们在经济上依赖于我们,以后会更加依赖我们,而那些贷款就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锁链……这比扩军更有效。
开玩笑。
一旦扩军就意味着增税,市政厅是不在平、他可没法不在乎。
外城的居民都快被榨干了,根本炸不出油水了,也就最近工作岗位增加,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点儿。
这笔钱会从哪儿出,那是明摆着的事情。
无视了杜隆疯狂递向自己的眼神,墨尔文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的城主没有扩张地盘的打算,养那么多军队对于我们而言只会成为负担。”
坐在会议桌前的贵族们也纷纷点了点头。
他们大多在城中置办有产业,如果扩军的话必然会导致增税,让他们的经营成本进一步升高。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立场和巨石银行是一致的。
伟伦皱起了眉头。
他可以不在意杜隆和那个墨尔文行长的意见,但却无法忽视坐在这里的贵族们。
两个世纪以来的互相通婚,让内城的权力结构盘根错节。
尤其是那些老牌贵族,他们不少人可不是花钱买“门票”进的内城,而是从一开始就在最初的那栋大厦里面。
他们有的维持着城主大人的“核心业务”的运作,有的经营着远方世界的资产,就连城主大人也会倾听他们的意见。
至少有选择性的听。
这时候,墨尔文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打圆场地说道。
“其实不用太担心,我们的邻居很守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