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业抚着腰畔横刀,看着眼睛的酒肆,眼睛里带着怒火。
天气已经够热了,本来好好的纳凉,结果接到消息,居然有人违制,在给先帝守丧期间,居然酒肆营业。
说来李敬业也是运气不好。
本来身为千牛备身,但上次思政殿前不知为何恶了武后。
被武媚娘一句,应对失措,从千牛卫踢了出去。
如今竟从巡街的金吾卫做起。
也算是变相的被贬了。
李敬业心下暗恨。
明明是苏大为犯的错,天后不却是惩治,却将余怒迁到我身上。
但这等话,也只敢在心中想想。
“就是这家酒肆!”
副手上前,向他叉手道:“头儿,何时动手?”
这等事等于是刷功劳的。
只要李敬业一声令下,派金吾卫冲进去把酒肆查抄了,一抓一个准。
李敬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正要下令,突然眼角余光看到身边金吾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顿时一个激灵。
稍等。
这金吾卫过去都是尉迟家那位统领。
上下都是尉迟的人。
尉迟宝琳与那苏大为可是兄弟之交,会不会有诈?
虽然以苏大为的身份地位,似乎与他李敬业也无甚直接冲突。
甚至李勣在世时,对苏大为还多有拢络。
应该有些香火情传下。
但李敬业之前没听李勣的,与苏大为去结交。
疑心生暗鬼之下,反而总觉得苏大为那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
不由得他不多留个心。
“头儿?”
身边副手催促。
李敬业举起的右手,缓缓放下。
在身边一众金吾卫疑惑的目光中,不急着下令,反问道:“这种违制的事,往日不需要咱们金吾卫出马吧?”
“往日确无成例。”
“这边巡街的不良人,怎地一个也不见?”
李敬业眼珠转动,喃喃道:“洛阳不良帅,我记得是叫南九郎吧?”
“对。”
“这南九郎听说是苏大为旧部?”
副手:“???”
李大郎你这脑回路,居然能从酒肆跳到不良人,从不良人再跳到郡公苏大为身上?
服气!
李敬业双眼闪烁着光芒,用笃定的语气道:“公然违制,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这家酒肆老板是傻子;要么,人家便是有过硬的背景。”
说着,扭头向副手:“不然这种事不良人就查了,轮得到咱们?查查,这酒肆老板什么身份背景。”
这番话,入情入理,说得身边一众金吾卫都是一愣。
接着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一圈都道:“头儿果然明见万里,我等差点冲动误了事。”
“快查查!”
一群金吾卫散在街道阴影里,一边躲着太阳,一边让人快快去查。
就在等待的当口,耳听得辘辘声响。
只见几驾马车,从长街另一头,向酒肆驶来。
李敬业出身背景,再加上千牛备身的经历,对各家的马车徽章,都十分了解。
当下定睛细看。
却只见那几架马车平平无奇,居然没有任何家族标记。
若在常人,也就不当回事,略过了。
但李敬业看得只觉心头疑云大起。
奇怪!
这种马车,如何能上正街?
若只是寻常车马货运,公交署的车,自然是去东西二坊市。
若是贵人家的马车,必然会有徽记。
寻常百姓可用不起这种车。
若无身份,也断不可能驱车到这里。
这么一想,这马车看似平常,但没有徽章,本身就是大违常理。
显然马车主人想要掩饰什么。
李敬业心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身边的副手也小声问:“头儿,这些马车没有徽章,不知是谁家的,看着倒是朴素,不过那马是上好的宝马,恐怕洛阳里能用此等马的,不超过五家。”
李敬业斜瞥了副手一眼,心下道:你倒是好眼力。
副手接着又小声道:“要不要上去盘问?”
李敬业略一沉吟,还没决定如何做。
早见那些马车在酒肆前停下。
酒肆中有人出来,指挥着马车转身停在栓马石旁。
马车上有人缓步下来。
却是几名面白无须,身材胖大的青年,身穿着大户寻常家人衣衫。
只是那衣衫看着有些不太合体,透着一种别扭感。
李敬业一眼之下,只觉背后冷汗下来。
“等等,所有人都不得妄动!”
“怎么?”
“贼你妈,那些人,是宫中太监!”
没错了,太监与寻常人举止多有不同。
李敬业一眼看出来,这些人不光是太监,而且都受过宫中礼仪训练。
举手投足,极有分寸。
显然,这车内的人身份必然极高。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
若是事涉宫中贵人,那这淌浑水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李敬业眼珠左右转动,向着身边副手和金吾卫们道:“此事透着蹊跷,你们听我的,我们悄悄撤下,趁他们没注意这边。”
“头儿?这,会不会误事啊?”
“白痴,想在这洛阳混,最重要的是什么?”李敬业压低声音,神秘道。
周围一圈金吾卫不由凑近一些,竖起好奇的耳朵。
“那就是有眼力!”
李敬业咬牙道:“不能得罪的人,千万不能碰,不然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你们不见那些是宫中太监吗?这种事是我们能招惹的?先撤,事后再慢慢查。”
“喏!”
一圈金吾卫心下一凛,忙叉手应喏。
就在此刻,突然见第二辆马车,一声轻响。
有一个身披黑色斗蓬的人,在几位家仆模样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中下来。
莫非是正主?
所有人不由一愣。
连李敬业都下意识将目光投过去。
起先是疑惑。
接着是思索、回忆。
再然后,李敬业面色微变。
身体微微颤抖。
“头儿,你怎么了?”
副手心下吃惊,低声问。
李敬业抓着他的手:“你特么到底给我揽了什么活,这人的事你也敢惹?”
副手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属下……属下绝没有,没有别的心思,属下,不明白!”
其余金吾卫忙劝道:“陈头一向本份,头儿我等愿为他做保!”
“贼你么的!”
李敬业红着眼睛环视众人:“你们可知,以前在长安有两个阎罗?”
两个阎罗?
这个倒是听过,第一位,是那位长安县不良帅五毒阎罗,第二位则是……
“玉面阎罗,严守镜。”
李敬业声音透着一股寒意,仿佛从地狱中吹来的阴风。
“在大唐,哪怕被大理寺,被刑部盯上都不怕,只要不违唐律,但若是被这玉面阎罗盯上,十条命,便死了九条。”
他喘了口气,像是要将心中的恐都吐出:“速撤!”
这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再没有半分迟疑。
若说之前看出宫中太监,他还有些好奇,有些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
但从认出严守镜的瞬间。
李敬业就怕了。
恨不得立刻便逃之夭夭,离这家酒肆越远越好。
可偏偏,他想走,严守镜却向这边看来。
纤瘦白皙,如女子兰指般的瘦长手指,向着这边遥遥一指,侧身对身边仆人耳语数声。
李敬业的心,一下子凉了。
完了!
被看到了。
从马车后,早有一些人涌出。
身边的副手陈墨之及一众金吾卫脸色微变:“是洛阳不良人,好像是南九郎的人。”
不用他们说,李敬业早已经认出来。
他心下电闪,脸色接连数变。
难怪这酒肆敢违制。
难怪不见不良人。
原来都在严守镜身边侍奉着。
这次的事,与严守镜,与都察寺,甚至宫中某位贵人有关!
踏踏踏~
耳听急促的脚步声,冷汗顺着李敬业脸颊滚落,一直在下巴上,聚成水珠滴落。
七月天明明很热。
但他此刻全身感觉不到一丝热度,只觉犹如半只脚踏在鬼门关上。
数名不良人走上来。
为首的,是南九郎的副手,洛阳不良副帅黄三手。
一上来,先叉手行礼,语极恭敬:“我等奉命在此行走,不知金吾卫这边是?”
李敬业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哦,我们听说这边有酒肆违了孝制,过来查看一番。”
说着,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兄弟,这什么状况?”
以李敬业过去的心气,自然是看不上黄三手等人,但他此刻刚受贬,再加上恐惧黄三手背后的人,还有眼前招惹上的事。
说话声音都比平时柔和了数分。
黄三手微微一笑,欠身道:“宫中贵人办事,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哦~~”
李敬业故做恍然:“原来是宫中的事,那便没事了。”
说着,转身冲大伙使了个眼色:“都撤了吧,没人违制。”
其余的金吾卫也都是人精,一个个打着哈哈,故作轻松:“哪个王八糕子乱报消息,这么热的天,白跑一遭!”
“就是,不如去武候铺子纳凉!”
“前面三条街有个冰铺不错,咱们过去吃一碗……”
一众金吾卫相互打着眼色,转身离开。
身后,黄三手挺起身,深深看了李敬业一眼,冲身边不良人耳语几句,众人转身回马车,向严守镜回报。
严守镜点点头。
轻挥了挥手,不良人忙撤开,在稍远处警戒。
然后是一些膀大腰圆,一看便是宫中出身的武者,身穿着常服,头戴幞巾,但却难掩一股彪悍之气。
这些人守在各处要道,神情警惕。
再然后,还有数名太史局的异人,隐隐守在马车周围。
酒肆四周高大建筑,被人蹬蹬蹬的上去。
一番清场后,高出酒肆的楼宇都被人守住。
“头儿,这事不对啊。”
数百步外,街道转角。
副手陈墨之缩回窥视的眼光。
胆战心惊道。
“还用你说!”
李敬业低骂道。
只要眼睛不瞎,就能看出来。
这份守卫警戒程度,何止是高,简直是高到离谱。
恐怕,只有天后那种身份,才能配上这种级别的守备吧?
以李敬业的眼力,实在想不出还有任何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头儿,头儿!”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先头派去查酒肆背景的金吾卫,兴匆匆的跑上来。
人还未到,早被其余人冲上去,七手八脚的按住。
捂嘴的捂嘴,抱腿的抱腿。
“唔唔唔~~”
被一众兄弟举了个悬空的金吾卫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是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拚命挣扎着,眼中满中:你们做甚?捂我嘴做甚?好你个黄三郎,是你带头的对不对?我早就感觉你看我的眼神不对!我把你当兄弟,你特么想……
“小声,小声点!”
黄三郎满头大汗,低声道:“若惊动了那边的贵人,大伙一起死。”
这话,令查探消息的金吾卫瞬间明白过来。
连连点头。
众人这才松开他的嘴。
架着他直仆到李敬业面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