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能想得太细。
否则容易细思极恐。
就此次上官仪废后之事,死的人又岂止是文官。
高阳公主才回长安,便莫名身殒。
真的是郭行真想要那本?
其实高阳公主死了,当年房遗爱的谋返案,才算真正画上句号吧。
苏大为看了一眼满天星斗。
没有回答安文生的话,而是陷入深思。
“阿弥。”
安文生侧脸看了一眼苏大为。
篝火的光芒下,橘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庞。
虽然年过三十,但这张脸依旧如十多年前一样,充满年青的朝气与锐气。
只是脸庞的线条,略微柔和了一些。
目光更加深邃了一些。
还有就是他的肤色比过去更加黝黑了。
好像自从辽东回来以后,便一直没白回来过。
在大唐以白胖为美的前提下,苏大为这副模样,是难以挤进上流贵族圈了。
近来也确实听人说过,说苏大为一介黑汉,又无出身,又不是考了科举,缘何可以得占高位。
言语中,不乏影射苏大为,暗指他是靠了武后的裙带关系。
安文生从侧面看着沉思的苏大为,忽然笑道:“你这副模样,倒真有些下棋之人的风骨。”
“什么?”
苏大为回过神来:“什么下棋?陛下那才是真下棋,朝堂这局棋,他隐忍到最后,无论是门阀贵族、武后,还是寒门、包括秘阁和都察寺,各部的成色,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苏大为忍不住感概:“这天下就没有比陛下更聪明的人,道德经上说,抟气致柔,以柔克刚,陛下可谓至矣。”
安文生忍不住拍了拍腿:“你至少是看出来了,摸到了门槛,亏我平日自诩聪明,但这些大事,居然没你看得明白。”
用后世的话说,安文生以为苏大为在第一层,自己在第十层。
直到今天才恍然发现,李治在九十九层,苏大为至少也有个五六十层,只有自己还在地面上仰望。
“都说了,是信息不对称,你若执掌都察寺,可以阅遍秘档,也会有所发现。”
“算了,我也只是说说。”
安文生摆摆手:“比起情报那种伤脑筋的事,我更愿意尝遍美食,阅遍天下山水。”
刚说了一句,安文生摸着脸颊怪道:“怎么又被你带偏了,我方才想问,太子那边你打算如何做?”
“太子……我还要看一看,不急,孙仙翁也到长安了,我正好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太子。”
“嗬,你跟着陛下,看来也学到了些本事。”
“什么?”
“隐忍和下棋……”
安文生眯着眼睛,提起一壶酒,轻轻晃动:“这次朝堂上,陛下是在钓鱼,看门阀和武后,也在看你。
其实阿弥你何尝不是在观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
左右逢源未可知?
苏大为抬头看向安文生,看着这白胖子越来越油腻的脸:“老安,你的脸越发大了。”
“滚。”
“我终究还是嫩了点……若早看破陛下心意,这次就该忍到最后,不该将底牌亮出来。这下,陛下知道我的心意,只怕彻底将我归入武后一党了吧。”
“但陛下还用你管着都察寺。”
“那是看中我的信息整合能力,将都察寺分成三部,各交给一名空降的少卿,从此以后,人事任免和管理与我无关,我只能处理少卿们交上来的信息做最后整合……还是陛下厉害啊。”
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
绝不给武后一党真正掌权壮大的机会。
高明之处在于,还能人尽其能。
压榨每一个人的价值。
“真不愧是太宗之子。”
……
苏大为站立在后院演武场上。
他的双手持着一根铁棍,轻轻转动着手腕,感受着铁棍重心的变化。
昨夜与安文生一番交心,也算是将积郁在心中的话都吐露出来。
人有话一直憋着,不利身心,总算还有安文生这等朋友,可以毫无顾忌的吐露心声。
来大唐后,朋友交了不少,如苏庆节、阿史那道真、周良等人。
但是朋友也分层级,分圈子。
高大龙和李博他们虽然也能无话不说,但涉及朝堂之事,唯一能一起讨论一二的,也只有安文生了。
“文生还没起来吗?”
苏大为向伫立在一旁,抱着小玉的聂苏问。
“安大兄一早就走了,他还说帮你去问问李淳风,如果李淳风不肯,他安家愿意收我做女儿。”
聂苏脸颊涌起一丝晕红。
虽然没有寻常女子那种扭捏态,但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依然有几分羞涩。
“这个安文生,以前只是闷骚,现在都明骚了,越来越无耻。”
苏大为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