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对马车而言。
所以直到夕阳西下,天色逐渐变暗,这条路也才刚刚走完一半。
但是凤鸣霄还是选择了走这条路
——因为这是他在深思熟虑后,当众做出的决定,自然不好更改。
由于道路实在崎岖不平,车厢里江浊浪和凡因大师本就有伤在身,这一路颠簸下来,难免有些吃不消。
尤其是江浊浪,沿途睡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紧闭着双眼,不住喘息咳嗽。反倒是那受伤昏迷的清泠子因祸得福,至少不用受这颠簸之苦。
幸好没过多久,马车行到一处开阔的地方时,驾车的何不平一勒缰绳,终于停下马车,决定在此暂作歇息
——这倒不是因为他体谅坐车的人,而是拉车的两匹马吃不消了,嘶鸣间口边都已有白沫冒出。
紧接着,众人又要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饥饿。
话说众人的上一顿饭,还是在离开庐州府的时候,曾简单吃了些东西,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路,历经一日一夜奔波,终于来到石佛镇。
而原本打算要在石佛镇上饱餐一顿的计划,也因各路绿林人士的出现和百毒神君的下毒而落空
——到最后凤鸣霄、清泠子、何不平和凡因大师四人,仅仅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吃了几口菜,江浊浪则是什么东西都没吃。
也就是说,到此刻为止,众人已有两天不曾进食。即便是身为习武之人,内力也颇有造诣,但也已经扛不住腹中那股难以忍受的饥饿了。
只可惜在这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间小路上,马车一路行来,就连房舍也不曾见到一间,又哪有什么吃的?
何不平只好说道:“我去附近看看,说不定能摘些果子回来。”
众人默然不答,一来是因为清泠子受伤,难免心情沉重,二来则是确实都饿了。
于是等这位【河洛大侠】离开后,马车里就只剩下凤鸣霄、凡因大师和江浊浪三人,还有一个昏迷未醒的清泠子。
似这般沉默了许久,凤鸣霄耳听何不平已经去得远了,又看了看沉睡中的清泠子,便向凡因大师微微一笑,招呼道:“凡因大师。”
凡因大师不解地问道:“凤少侠有何吩咐?”
凤鸣霄只是赧然一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事相求,却不知大师是否应允。”
凡因大师说道:“阿弥陀佛……凤少侠但说无妨。”
凤鸣霄却还是不肯明言,只是一个劲地叹气,摇头说道:“要说在下这一请求,只怕会让大师为难,也未必肯答应在下。所以思来想去,竟不知当不当说了。”
若是换做旁人,自然已被凤鸣霄这话吊足了胃口,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但他此刻面对的,却偏偏是一位六根清净的白马寺高僧。
于是凡因大师只是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然后便没了下文。
凤鸣霄微一愕然,最后只好主动问道:“在下有几句话,想要同这位江三公子单独聊聊,不知大师可否回避片刻?”
他这一请求,显然有些出乎凡因大师的意料,一愣之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凤鸣霄察言观色,不禁笑道:“大师这一路上寸步不离,便是为了保护江三公子的安全。如今在这荒郊野岭之地,自然不会有什么凶险,莫非大师是担心在下会害他性命?”
凡因大师只好继续念道:“阿弥陀佛……”既没拒绝,也没答应
——但他整个人继续坐在车厢里一动不动,显然已经表明了态度。
如此一来,车厢里的气氛难免有些奇怪。而江浊浪身为凤鸣霄想要“单独聊聊”的当事之人,自然无法装聋作哑,只好开口说道:“凤公子若是想问【反掌录】的事……恐怕是要失望了……”
听到这话,凤鸣霄涵养再好,也不禁脸色微变。反倒是凡因大师出来打圆场,说道:“阿弥陀佛……此行苦海师伯只是叮嘱贫僧,务必要将江施主平安送至洛阳。至于那传闻中的【反掌录】,师伯并未提及,贫僧亦不会过问。”
说罢,对于凤鸣霄的请求,他也终于想到了对策,当即向凤鸣霄说道:“凤少侠若是信得过贫僧,那么贫僧便在这车厢里打坐入定,充耳不闻,绝不会打扰到二位的交谈。
但凤少侠若是坚持要让贫僧回避,亦无不可。但为了江施主的安全,贫僧只好在外面潜运我佛【天通耳】的神通,方圆十丈之内,任何细微之声,都将尽收贫僧耳中。”
听到凡因大师给出的这两个选择,凤鸣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抱拳笑道:“多谢大师成全……既如此,大师留在此间便是。”
当下凡因大师果然不再言语,两眼紧闭,双手合十,就此遁入空灵,整个人仿佛化为了一尊白玉般的雕像。
凤鸣霄干笑几声,又看了看一旁的清泠子,确认她依然昏迷不醒,这才转向江浊浪,含笑说道:“江三公子休要误会,在下不过是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只好来与阁下聊聊。”
江浊浪不置可否,也没有答话。
凤鸣霄已缓缓问道:“江三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在庐州城外的客栈之中,在下曾经说过,能够亲眼目睹【西江月】上【公子浊浪】的风采,乃是在下生平一大心愿?”
江浊浪淡淡说道:“不敢……凤公子有话,不妨明言……”
凤鸣霄却摇了摇头,笑道:“江三公子一定以为在下这话,不过是寻常的吹捧奉承罢了,实则不然。
江湖有言:一阕西江月,英雄尽在列。【西江月】上一十八位高手,虽然都是当今天下最顶尖的人物,但在下真心钦佩、甚至心向往之的,却独独只有江三公子一人。对此,江三公子可知道为何?”
江浊浪苦笑道:“难道是因为……在下重伤垂死,落到了……凤公子手里?”
凤鸣霄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正色说道:“因为【西江月】上的这些高手,若非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便是大有来头的武林名宿。照此来看,若是想要在江湖上出人头地,便得论资排辈,讲苦媳妇熬成婆的那套道理,那么这【西江月】还有什么意思?出人头地还有什么意思?这个江湖又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凤鸣霄望了望一旁沉睡的清泠子,叹道:“就好比这位清泠子道友的师尊、黄山派的龙文旷龙老前辈,虽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被江湖中人尊称为【龙老仙尊】,但说到底靠的是什么?
嘿嘿,若是在下也能侥幸活上一百三十余年,同样也会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同样要被人尊称一声【凤老仙尊】了!”
说到这里,他已有些激动,重新望向面前的江浊浪,沉声说道:“但唯有江三公子却是少年成名,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便已破暹罗、平高丽,之后剑困大孚灵鹫寺,玉山一人灭一门,夺魁【万国盛会】,斩尽江户樱花,终于名列【西江月】上,与那些江湖前辈、武林名宿并驾齐驱!
你可知道,单凭这一点,放眼整个江湖,不止是我凤鸣霄一人,无数年轻后辈,都是以你江三公子为榜样,誓要出人头地,而且是鲜衣怒马、少年得志的那一种!”
对于他这番言论,江浊浪只是暗叹一声,没有回答。
凤鸣霄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急忙定了定神,恢复平和的语调说道:“只可惜那些年轻后辈,永远都不会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江三公子之所以能够少年成名,是因为背后有少保大人这棵参天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