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夜宴后,众士子又恢复了忙碌生活,读书温诗,奔走行卷,只为那半月之后的大考之期。
这日,丁晋抽得众人外出的空闲,来到韩泰房中,隔壁的许昼昨夜却是和元秀醉恋花丛,一整夜风liu未归。
“是三郎啊,快快进来。”韩泰开门见是丁晋,忙温和地笑道。
丁晋微笑道:“可打扰了韩兄独乐乐的雅兴?”
“笑我?”韩泰笑道:“昨夜在府中被老夫人逼着温习课业,子时三更才歇息,可把我累得够呛,刚才便偷偷在屋中打个盹,呵呵,偷得浮生半日闲。不知三郎所来何事?”
丁晋迟疑了一下说道:“韩兄可否指点一下小弟,这长安城中何处有珍罕物品擢卖?要高雅些的,最好是字画乐器之类。”
韩泰愣了下,颇有深意地看看丁晋,想了想道:“这般物事长安城里不乏其数,但要买到精品却不容易。三郎你人生地陌,恐怕会上了那奸妄小人的欺骗,这样吧,不如我陪你亲自走一遭?”
丁晋爽快地道:“正有此意,先前恐韩兄忙碌,不敢请耳,此时出去可好?”
韩泰猜不透丁晋欲要何为,不过看对方并不隐瞒自己,不觉心中大慰,笑道:“闷在这屋中,人也快要生锈,这便快快出发是了。”
“欲去何地?”
“长安珍奇富贵,也不过‘金光宝气阁’而已,便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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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你买此物实在太心急了一点,若论真正价值,此物未必珍贵。”从“金光宝气阁”出来后,韩泰苦笑道。
丁晋爱恋地抚mo着这把花费了巨量钱财也将寄予他莫大希望的宝贝,微笑道:“是否珍贵,因人而异,如果此物落在无用之人手上,可能不值大钱十文。能用400贯购得它,我颇觉侥幸。”
两人所讨论的物事,便是此次丁晋在‘金光宝气阁’购买到的一件奇物。
说是奇物,也不过是因为曾经使用此物的主人是位奇人,物因人贵;如论实用价值和古董价值,却是要逊色很多,所以韩泰觉得400贯钱,确实是花得冤枉了点。
400贯钱是个什么概念呢?1贯1000文,当时一斤盐仅卖40文,一斗米50文。400贯钱可以买一万斤盐,八百石米。当时的成年男子一年所需口粮是七石二斗,则八百石米可供一百人吃一年。即300贯钱左右就可以使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能让京城大贵族子弟韩仲宣都直认为贵奢的价钱,确实是“天价”,而这个天价之物却只不过是一把乐器,一把大周民间常见的普通“直项琵琶”,唯一有些不普通的是,这把琵琶的原主人为“裴神符“。
琵琶最早被称之为“批把”,源于西域,在数十年前,西域疏勒人中出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天才音乐家—裴神符。此人又名裴洛儿,自幼便喜好乐器,尤以善弹琵琶出名,不仅弹奏得极其美妙动听,更引起当时音乐界轰动的是,此人创造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弹奏手法和音乐风格。
那还是大周“景泰年间”的陈年旧事,有—次,喜好音乐的周庄宗令众琵琶乐师在宫中献技。乐师们都是横抱琵琶,用木制或铁制的拨子弹奏,与演奏古瑟的方法相似。而且奏的大多是恬淡婉转、柔弱无力的宫廷雅乐,乍听还成,听多了也腻。
轮到年轻乐师裴神符演奏时,他用与众不同的技法表演了自己创作的乐曲《火风》。只见他把琵琶直立怀中,改拨子演奏为手指弹奏。左手持颈,抚按律度,右手的五指灵活地在四根弦上疾扫如飞,这种指弹法是前所未有的演奏方法。《火风》旋律起伏跌宕、节奏奔放豪迈。乐曲到**时,他的左手还加进了推、带、打、拢、捻等技巧,音乐形象刚劲淳厚、虎虎有生气,仿佛是一支乐队在合奏。
一曲奏罢,众乐师大惊,并为之倾倒,庄宗皇帝也连声叫绝,当场封裴神符为“太常乐工”。《火风》也被誉为名曲一绝,在唐代长安周边城市曾长期流行,兴盛不衰。
而丁晋天价购得的琵琶,便是裴神符当时在皇宫中弹奏用的那把,几十年风雨岁月,这把陪伴自己主人闯出好大名头的琵琶也已经布满了岁月的沧桑,显得古色古香,不过在收藏爱好者看来,应该是更有了古董价值,这也是‘金光宝气阁’标出高价的原因。
艺人毕竟是贱业,再好的乐器也毕竟是贱业者操用的物事,在韩泰看来,即便那裴神符确实是百年难遇的一个天才,他在艺术界又是何样崇高的地位,都难抹杀他卑下的社会身份,那么,他所用过的乐器,又能值得几何?
这是他的想法,大概也算是世人最普遍的正常想法。史上那些天才文人艺术家,不过是在后人眼中拥有了最耀眼的地位,如论他们生前的社会地位,大半都算落魄贫穷,多是在仕途上不得志后,才转为文学上的追求。
真正的士人,虽然也会赞美一下他们的诗才大作,其实心底却是颇为看不起的,在士人眼中,最高的人生追求是官场浮沉,仕途得意才是真俊杰,至于那些死后盖棺定论的东西,又有几人会多在乎?
至两人回到琼华院,韩泰犹自念叨:“可惜了,如果把这些钱财放在干谒、行卷上面,三郎你高中的希望会甚大。”
丁晋珍重地将神符琵琶放在柜中,然后拉了韩泰坐下道:“韩兄,有一事我早欲和你坦诚,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请勿怪责。”
韩泰奇道:“看三郎神色如此慎重,不知是何要事?”
丁晋脸上显出惭愧的神色,欲语还休,韩泰温声道:“三郎但讲无妨,至于怪责,你我二人虽相识暂短,但交友贵在交心,忽忽数日,吾对你已有知己挚友之感,又怎会责怪?”
丁晋有些感动地看着韩泰,心中为他真挚的友情折服,爽快开口道:“韩兄也知吾家乃是贫寒,今日购得如此贵重之物,兄心中必定疑惑好奇,弟在这里也不隐瞒,此物吾虽极其喜爱,却也自知能力,不敢妄自贪占,此琵琶却是欲要赠给一位大官人的。”
听得此话,韩泰心中一动,却故意疑惑道:“此话怎讲?三郎竟然要将此宝赠人?”
丁晋苦笑道:“确是要赠人,晋向韩兄赔罪便是干系此事。前几日,韩兄劝解吾要早些行卷走动,当时我对欲行之事几乎没有把握,说出口徒招外人嘲笑,所以只能暂且敷衍,平白坏了兄长对小弟的一片苦心。所以今日趁着旁人不在,特向兄说明,并恳求兄长能谅解于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