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戒石铭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是皇帝告诫地方官员不可贪污**、虐政害民的“座右铭”,所以将刻字的石碑称为“戒石”,历来便是各级官署门前,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线”。
比喻成“风景线”,也是要说明,这种原本出发点是好的东西,早已经流于形式。丁晋便知道有很多官员,整日出入官署大门,但是对此物却从来视若无睹,更甚者,只怕连十六字都记不完整。
丁晋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当先走入谷城县衙。身后,脸色苍白的邵凤康急急吩咐过幕僚纪春处理戒石之事,也急忙跟了进去。
谷城县署的数名官吏相视一笑,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进入官署正堂,依尊卑而坐,上座看茶后,丁晋脸色依然难看,沉默不语。
邵凤康强颜欢笑,寒暄几句。得到的都是贺胜、李美玉等刺史府官员不咸不淡的回答,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而够资格坐在堂内的其他谷城官吏们,也是各有心思:有等着看好戏的,有忧虑邵大人可能被责的,而更多的是恐怕殃及池鱼,刺史大人一个不高兴,大家伙都倒霉。
轻轻抿着香茶,茶到了半杯的时候,丁晋开了口:“谷城县皂班值堂役领班何在?”
众人一楞,不过对于大领导的问话,谁都不敢怠慢,邵凤康刚要回话,谷城县尉牛畏站起来道:“回禀大人,下官知道使君大人前来,早已命令本县三班众吏侯在前厢等候,大人如要传唤皂班诸人,下官马上让他们过来。”
邵凤康暗骂一声:哪那么多废话,脸上却是勉强笑了笑,道:“那牛大人快让何、曾二人过来吧。”
牛畏不理睬邵凤康,对丁晋恭敬地行礼道:“请使君大人稍候。”说完,出门而去。
其实,按照牛畏的身份,一个指示下去,自有小吏跑去通知,这番亲力亲为,自然是为了在丁晋面前有一个好的表现。
邵凤康不甘示弱,一个眼神递过去。站在门外的差人会意,不片刻,便带了两个绿衣裙的婢女进来。
邵凤康吩咐道:“你们两个为丁使君捏捏肩膀,大人旅途辛劳,你们可要用心了。”
两个美婢低声应了,娇俏俏地移步到丁晋面前,其中一个柔声道:“大人在上,大人安福。”
丁晋随意地扫了两眼,诧异地咦了出声,原来,这两个婢女,或是长相,或是神态方面,和那位遭遇不幸的郡王府舞女丽姬,竟然很有相似之处。
心有所感,丁晋责怪地看向邵凤康,邵某人一脸热切,目光卑微而奉承。丁晋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最终没有拒绝两个小婢的服侍。
看到丁刺史点了头,邵凤康原先还忐忑不安的心。一下便热乎起来。要说起来,今天他的心情,可真谓是过山车般的经历:由一开始的极度欢喜,结果戒石出了问题后的紧张惶恐,再到现在的长长松了口气,邵凤康深刻领会了叫峰回路转的刺激。
丁晋接受了邵凤康的“殷勤”,但是依然不给他丝毫好脸色,这是必要的敲打,就是没有戒石这回事,也会有其他的借题发挥,这是邵凤康注定了要面临的“刺激”,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不过,这不算坏事,依照丁晋的性格和行事手段,只有他认为可以“用”的人,才有资格接受这样的敲打。丁晋认为一味示之以恩或威,都不是长久之道。恩威并济,人只有感到威,才能明白恩的含义。
当然,敲打也有一个度,适当的纠正是需要的,但是不能太伤了对方的心,邵凤康对于自己,一有故友之情,二有巴结讨好之意,如果敲打过重,反而让他心中怨恨。再愚蠢的上位者,也懂得一个道理,必须有一批亲近之人来维护自己的权力。而且这批人不能轻易处罚。
不一会,牛畏将皂班的两名领班带了进来,他们是负责官署值班保卫的差役头领,一个叫何五谷,一个叫曾祥。两人应该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刺史级别的高官,战战兢兢磕头行礼,然后站在堂下一幅畏手畏脚的样子。
还是牛畏会做事,笑着对丁晋道:“大人,您别看他们现在呆头呆脑的样子,其实平日无论是值堂还是刑问,都是把好手。”
何五谷和曾祥闻言,就像被按动了机关的木偶一样,简直是异口同声地说:“都是牛大人的栽培。没有牛大人,哪有小的们。”
牛畏心里笑开了花,嘴巴上还得谦虚道:“大人休听他们胡说,老牛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嘛。不过只要是朝廷和大人吩咐下来的事,下官一定尽心竭力,必办得妥妥帖帖才好。”
“是吗?看来牛大人是一位很尽职的官员了。”丁晋开了口。
牛畏恭敬道:“下官不敢当大人美誉。只是觉得上面吩咐下来的事情,咱要不办得妥当,让上官为难,那就太不仗义,太不厚道了。俺是个粗人,就只懂这点小道理。邵县令就经常开玩笑说俺粗鄙不文,嘿嘿,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邵凤康忍不住讥笑道:“牛大人怎么会是粗人,本官看牛大人今日可聪明得紧呢。”
牛畏好涵养,只是笑笑而不动怒。丁晋很有兴趣地看了牛畏几眼,这个长相粗豪的家伙,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怎么在上司面前表现自己并能成功激怒自己的政敌失态,无怪邵凤康以主官身份,上任一年多了,都未能完全掌握一个小小的谷城。
丁晋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他不准备得罪这样一个聪明人。原本,他是要借戒石之事,一方面敲打下邵凤康;另一方面,帮邵凤康在谷城树威以收买其心。通过这几日对谷城地方的走访了解及今日所见所闻,他已经看出邵凤康在谷城的日子并不太好过——邵某人的胆小软弱、襄州战乱方平后的混乱、谷城旧官吏势力的强横,这些都可能是原因。但是现在不是追查原因的时候,丁晋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快为邵凤康在谷城县署树立威严和权柄,而这位牛县尉,本来应在“被树威”之列。
当下,丁晋目光一沉,向牛畏询问道:“牛大人既对政务娴熟,那本官要问一句:监责之时,监责之地,如果发生非法之事,那么监职之人,该当何罪?”
牛畏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迅速地观察了下丁刺史的表情,没收获,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禀大人,当何罪,应以非法之事轻重论处,如严重违法,监职之人,轻则流放,重则死刑;如事体不大,主官可裁情而断,但不可轻饶,以滋后来者侥幸之心。”
丁晋面色如水,点点头,同意道:“牛县尉熟知律法,其所言,正合本官之意。邵县令,何五谷、曾祥二人,身为皂班值堂役,本应卫护官署安全。但在监责之内,戒石之碑遭人涂抹修改而毫不知情,实为失察之罪,本官责令你立即对二人之罪,定以刑罚,你可有异议?”
邵凤康大喜,高声道:“下官毫无异议,大人清正严明,下官即刻处理他二人。”
何五谷和曾祥吓得直打哆嗦,还是曾祥机灵些,当即跪倒哀叫道:“刺史大人饶命,刺史大人饶命,小的罪该万死,请大人看在小的也是一时粗心大意的份上,饶小的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