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檀香从铜炉中袅袅而起。
朱祐樘看着湖广巡按姜洪的奏疏,不知道为何有这么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是他知道这盐政就像已经爬满苍蝇和小老鼠的蛋糕,已经到了不得不见血的时候。大明盐弊根本不是张敏那种改革就能解决掉的,只有将这些苍蝇和小老鼠打怕了、打死了,这种才能够保住朝廷该有的蛋糕。
其实任何时代都是如此,一旦哪里能够产生源源不断的金钱或利益,那么那里必定会滋生出利益集团。
即便是后世文明的时代,一些领域同样不乏蛀虫的存在,他们通过种种手段蚕食着该领域的糖分。
文官集团所向往的周朝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童话故事,故事的背景离现在已经达两千年之久,而且任何时代的官员都必定存在私心。
至于朱熹“顾天理,灭人欲”的理念,或许是治理天下的一个方法,但有几个官员能够“成圣”?
大明所辖的土地是两京十三省,底下有超过一千四百个县,而这里有多少个京山县存在,又有多少个像黎光明这样的人呢?
朱祐樘看到这些从地方递上来弹劾王越的奏疏,不仅没有动摇自己重用王越的念头,而且还恨不得将这些官员杀之而后快。
“陛下,这是会极门那边刚刚送上来的奏疏!”郭镛抱着一堆奏疏进来,又是进行汇报道。
朱祐樘不由得伸手揉了一下额头,这两京十三省的奏疏已经够多了,偏偏底下这帮京官一些都不安分。
由于这些天都罢早朝,致使奏疏是迅猛增长,数量都已经超过了地方送上来的奏疏。
若这帮京官老老实实上奏政务还好,但偏偏都是一些递给自己的奏疏,说好听些是直谏,说难听其实就是在教自己做人。
朱祐樘翻开一本,当即便是苦涩地道:“又是马文升?”
“陛下,这三份都是马文升的奏疏!”刘瑾知道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已经成为头号刺头,拿起另外两本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朱祐樘直接将手中的奏疏丢到一边,却已经懒得再看一眼。
刚从南京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像是吃了药一般,每天都是几份奏疏递上来,言词间透着浓浓的不敬之意。
朱祐樘知道马文升和王恕都是喜欢“直谏”的臣子,在后世有着很大的声誉,跟大夏并称弘治三君子。
相对于这些侃侃而谈的官员,他倒是更喜欢王越这种实干家,前者只有那么一张巧嘴,后面却是实打实做事。
不论是翻小说还是看史书,朱祐樘一直都在考虑这个官员究竟在那个背景下做了什么事,而不是人云亦云就轻易判定谁好谁坏。
朱祐樘不愿意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人身上,突然想到宋澄已经几天没见着人,当即便下旨单独召见。
“此番新君如此胡来,吾等贵为臣子当谏之,岂可任由新君一错再错!”马文华不仅每日递上几封奏疏,而且还公然放话道。
马文华是景泰二年的进士,初授御史,后巡按山西、湖广两地,原是南京兵部尚书,而今被推举进京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虽然现在已经年满六十,但身体还很健朗,即便少了几颗牙,但声音洪亮而有力,仍旧是大明的一张名嘴。
跟王恕一样,平时没事还喜欢找事,而今有事更是要找事。不管有理还是无理,反正先要闹上一通。
此时回来北京城,他得知自己同乡好友李敏被捕入狱,当时就气炸了。
他跟刘敏的关系亲近,甚至一度想要结成儿女亲家,只是他儿子犯了一些事,最终那桩亲事才作罢。
现在朱祐樘并没有实据就将李敏下狱抄家,在他看来朱祐樘连暴君都不如,故而直接扛起反帝大旗。
只是可惜,不管他递上多少封奏疏,仍旧是石沉大海。
时间巧然来到了十一月,北京城的天气越发寒冷。
朔望朝,这是每个月初一和十五在奉天殿中举行的朝会,由正四品以上京官入殿参与,只朝贺并不讨论政事。
朱祐樘并没有罢掉朔望朝,一大早先到宫内的奉先殿拜祭先祖。
不管他承不承认,而今他身上流的是朱家皇亲的血脉,而眼前的灵牌都是他名义上的先祖,居正的自然是太祖朱元璋。
朱祐樘在这皇位呆久了,反倒最敬佩的人是太祖朱元璋。
若是太祖时期所制定的制度不走形的话,而今的大明定然可以更加的强盛,甚至已经实现了国强民富。
当然,这其实是一种充满童话的幻想,盐政被利益集团蚕食其实是一种必然,而开中法被毁掉是早晚是淮官壮大后的必然结果。
“百官入殿朝拜!”
随着朱祐樘来到奉天殿的龙椅上,郭镛当即唱道。
此时,鸿胪寺赞排班,乐作。
“圣躬万福!”
新任礼部左侍郎陈琼已经到任,由于是被朱祐樘从南京养老院捞回来,在望向朱祐樘的眼神明显多了一抹感激,显得规规矩矩地唱礼道。
“圣躬万福!”
万安和刘吉率领所有四品以上的京官听着钟鸣声进殿,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一拜三叩礼道。
按周礼,原本官员都要脱靴进殿以示尊敬,但朱元璋并不是一个喜欢这种繁文缛节的人,故而特意下旨规定所有进殿的官员都别耍那一套虚节,给老子通通将靴子都穿好了。ωWW.
朱祐樘知道这个朝会其实只是走一个流程,他来到这里接受四品以上京官的朝拜,礼部官员念一堆,而后便各自散去。
“圣躬万福!”
外面的四品以下官员立于丹墀之下,亦是向殿中的弘治行一拜三叩礼道。
新任礼部左侍郎陈琼履行礼部尚书之职,又是唱道:“归班!”
到了这个时候,朱祐樘便是可以退去,但百官出殿还得行礼。
“臣有本奏!”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看到朱祐樘就要离开,突然出列道。
内阁次辅刘吉看到马文升如此不懂规矩,当即站出来呵斥道:“马总宪,今日是朔望朝!”
“陛下罢朝已有五六日之多,臣到京城赴任还未曾见得陛下圣容,今朔望朝相见,特呈时政十五事疏,另有要事上奏,还请陛下恩允!”马文升自然知道不符合规定,但还是强硬表态道。
朱祐樘其实是第一次见到马文升,发现脸比较瘦长、深深的眼窝、鼻尖、眼睛较小,留着下巴胡,一副回族人的形象。
只是迎着对方的目光,毅然是一副缠上自己的架势。
朱祐樘知道这种事情恐怕真的“躲得了今天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即便压着心中的火气道:“奏吧!”
咦?
吏部尚书李裕等官员听到朱祐樘这个回答,当即嗅到了一股火药味,而后隐隐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回族小老头。
其实任谁都看得出,马文升此次从南京而来,一则是要营救他的同乡好友李敏,二则是要打响他马文升的名号。
现在朝廷仍是万阁和刘吉两位纸糊阁老在阁,被寄予厚望的翰林学士徐溥已经丢盔弃甲,而马文升想要借此扛起清流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