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顺天府衙。
作为北京城名义上管理机构的顺天府衙坐落在灵椿坊,由于拥有处理全国案件的权力,故而有“小刑部”之称。
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小老头坐在府衙后宅的花厅中,眼神显得并不是很好,正眯着眼睛跟顺天府治中下棋。
现任顺天府尹名为吴玘,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士,景泰五年的进士,由一个偏远地区的知县一步步走上正三品顺天府尹的高位。
虽然在官期间并没有亮眼的政绩,但在九年知县的任职生涯中得到了“破衣知县”的美誉,加上任职期间秉行清廉的作风,故而在官场拥有不错的声名。
自从大理寺卿冯贯因为保李敏而被免官后,大理寺卿的位置便一直空悬。
在最新的一场廷推中,拥有“破衣知县”之称的顺天府尹吴玘的呼声最高,现在已经被九卿廷推以第一人候选的身份举荐到朱祐樘的案头上。
尽管顺天府尹和大理寺卿都是正三品,但顺天府尹算是地方官,而大理寺卿则是地地道道的京官,且位列于九卿,故而算得上是一次“升迁”。
吴玘最近的心情不错,事因穿了两年的三品官服终于破了两個洞,这无疑让他清廉的形象变得更加鲜明。
“府尹大人,今日处理教坊司的案子是否过于草率了?”顺天府治中孙望看着正在思索的吴玘,却是担忧地道。
顺天府衙的级别是正三品,跟应天府衙是天下级别最高的府衙。
有鉴于此,大明在正六品通判和从七品推官之上,再设一名正五品的治中,而其上则是正四品的府丞。
只是治中上有府尹和府丞掌事,下有通判和推官处理具体事务,故而处境比较尴尬,更多像是府尹的秘书。
吴玘将一个白子落在棋盘上,显得不以为然地道:“一个官妓而已,死了便死了,这能有多大的事?”
“府尹大人,下官听闻死者脖颈处有两道勒痕,而那些武勋子弟行事乖张,此次事情恐怕另有文章!”顺天府治中孙望落下一枚黑子,便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吴玘对这种事情显得毫无兴趣,眼睛仍旧专注棋盘道:“老夫在地方为官数十载,若每个事情都要锱铢必较,到头来便啥事都干不了。一个官妓而已,管她究竟怎么死的,人家抚宁侯都已经打招呼了,老夫如何还不识趣?今以自缢结案,则是公私两便,而你我两人有闲在此下棋,此不美哉!”
“听府尹大人一言,胜读十年书!下官受教了!”顺天府治中孙望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有所明悟地拱手道。
若是没有背景和钱银打点,普通的官员想要在大明官场一路往上爬,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直以为,他都不明白吴玘明明不是一个聪慧之人,且没有大人物照拂,为何仕途比大多数人都要顺畅?
只是现在看到吴玘的行事风格,特别是避重就轻那一套,这才隐隐捕抓到要点。难怪人家马上就要升任大理寺卿,当真是有着过人之处。
吴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高深,而手里的棋子迟迟下不下去,自己这盘棋似乎又要输了。
正是这时,一个衙差匆匆走过来,通知宫里来人了。
“下官恭贺府尹大人高升!”孙望猜测是大理寺卿的人选已经定了,当即急忙放下手中的棋子祝贺道。
吴玘顿时像是吃了蜜般,便连连摆手道:“呵呵……此事还没有定下呢,咱们现在出去迎旨吧!”
“府尹大人,那位黄公公并不是前来颁旨,好像是要传召您进宫!”衙差看到吴玘误会了,当即便汇报道。
“府尹大人,当今天子很少召见大臣,今府尹大人能得陛下召见,陛下必是极为重视您了!”孙望有意巴结住即将高升的吴玘,当即拍马屁道。
吴玘轻捋着已经雪白的胡须,自己为官一生清廉,定然是自己的事迹被当今天下所知,只是稍微为难地道:“这盘棋……”
“府尹大人棋艺精湛,下官甘拜下风!”孙望有着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当即主动认输地道。
吴玘暗松了一口气,便放下手中的棋子道:“呵呵……那本官先进宫面圣了!”
“下官恭贺府尹大人高升!”
“府尹大人,他日还望提携下官!”
“府尹大人,下官这便到燕阳楼为您备宴!”
……
在得知吴玘被召进宫面圣后,顺天府衙的官员纷纷从各自衙署涌出来,对即刻离开的吴玘恭维地道。
吴玘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人,而今看到众属官如此巴结自己,顿时是笑得合不拢嘴,站在大门的台阶上拱手对相送的属官道:“吾辈为官当清廉如水,今与诸君共勉!”
清廉如水?
此次前来传召的是太监黄盼,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不由得古怪地打量这个身穿破洞官服的顺天府尹。
根据他的经验,凡是跟这个词沾上边的官员,全都没有好结果。
东暖阁,檀烟袅袅而起。
礼部左侍郎徐琼现在已经是门党的核心成员,特意过来请奏道:“陛下,天子当以亲耕,以供粢盛,请于二月择日行耕藉礼!”
“耕藉礼是何章程?”朱祐樘已经越来越讨厌繁文缛节的东西,便淡淡地询问道。
礼部左侍郎徐琼渐渐摸清朱祐樘的性情,当即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本道:“陛下,章程具在此,请御览!”
刘瑾从徐琼手里接过奏本,而后恭敬地送到朱祐樘的面前。
朱祐樘正在着手拟定神盾营和十二营兵饷改制方案,亦是抽空翻看耕藉礼的流程,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跟自己所想的一般,这耕藉礼要拜一堆神位不说,连同怎么起耕都要分出好几个步骤,而耕种更是要行“三推三返礼”,而阁臣和六部则行“九推九返礼”。
形式主义,这是他的第一观感。
朱祐樘知道天子亲耕是有必要,但这种繁杂的礼仪并不需要,当即将奏本丢下道:“简化再上奏!”
“臣领旨!”礼部左侍郎徐琼发现跟自己所猜测的一般,不由得苦涩地拱手道。
朱祐樘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便是轻轻地抬手意示徐琼退下,却是开始思索神盾营和十二营该如何进行比试。
既然十二营的眼红病犯了,那么自然是以实力说话,谁的拳头硬就可以多拿,谁的拳头软自然要忍气吞声了。
徐琼刚刚退下,黄盼从外面进来,汇报顺天府尹吴玘已经在乾清门等候。
朱祐樘想到天下脚下所发生的荒唐事,当即便召见这位顺天府尹,更是放下手里的工作打算好好地瞧一瞧这位臣子。
死者脖颈处有两道勒痕,仅仅是因为事涉抚宁侯府,竟然连尸检都不进行便急于以自缢结案,自己治下的奇葩官员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只是人进来的时候,他发现跟自己所想的大奸大恶之相完全不同,这个小老头的身上竟然充斥着一些文气,而浑身透着几分朴素。
“臣顺天府尹吴玘恭请圣安!”吴玘压抑着心里的狂喜,显得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朱祐樘深深地打量这个身体矮小的官员,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吴大人,今日教坊司的案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