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倾盆而下,在这个名为“福榕村”的城中村外围有一个经营多年的电子废品回收场,堆积如山的垃圾也正被雨水笼罩。
雨水从放置得一排排的老式电视屏幕上滴落,打向底下的一堆翻盖手机,手机堆中突兀地插着一块块残损的绿色电路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电器里拆下来的。
此时,在回收场看守人所住的那个锈迹斑驳的红色集装箱旁边,被拴着的一条老黄狗忽然浑身炸毛,朝着远处的夜空狂吠了起来。
过不多久,看守人从集装箱门口探头张望,什么都没看到,醉醺醺的咒骂声随之响起:
“吠什么吠,整晚都在乱吠,别吠了,啥事也没有……”
雨声哗哗,在距离集装箱有一小段路开外。
雷越跟着上空夜雨中的那只乌鸦,从公寓楼一路走到了这里,穿行在电子垃圾堆之间。
穿过垃圾场的这条小路是从村子到城区的一条捷径,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往来,他也时常会走这条路。
但此时,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而周围有一种异样的陌生。
有什么不对劲……
雷越疑惑地环顾周围,只见遍地的废品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肉膜状黏菌,菌膜内充盈着暗红色的液体,在膨胀,在流动。
而在垃圾堆那些阴暗的缝隙里,还有很多微微泛光的枝条生长了出来,细小而又扭结,看上去既像是藤蔓又像是荆棘,向着四处交错蔓延。
风雨带着霉菌的异臭与泥土的气息涌入鼻子,刺得他鼻腔生痛。
这里不像平时那个人来人往的回收场,而像是一个多年无人踏足的荒野废地。
“那些菌植是怎么回事,早上路过的时候都还没有,是我产生新幻觉了吗?”
雷越看得惊疑,就从风衣的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亮起了闪光灯,拍着周围的异象。
这是他多年来行之有效的一种检验方式,手机能拍到就说明那是“真实存在”的,别人也能看到,拍不到的话则是他自己的“妄想幻觉”,只有自己能看到。
此时,他只见手机屏幕里的景象,与自己亲眼所见的一模一样。
“别人也能看到!不是幻觉,就是这个垃圾场变成了这样……”
雷越看向左右,正有点发怔,突然,夜空上的乌鸦不再往前飞了,却是展着黑色羽翼俯冲而下。
在雨水飞溅中,咔哒一声,它猛力落在他左边的肩膀上。
他险些站不住摔一跟头,即使稳住了,也感到左肩上沉沉的,乌鸦锋利的爪子像是穿透了风衣,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这是他和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突如其来。
“朋友,你好……”雷越转头看着乌鸦,它那些漆黑的羽毛就在眼前,就像一座黑色的巨山。
乌鸦无声无息,深渊般肃穆的双目只是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他一下。
雷越有点讨了没趣,但也有点振奋于它确实像在带路,便故作熟络也是想减轻困惑地吐槽:“我的出路是垃圾佬么,不过如果是金条,那也行,那你是懂带路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脚下踩着湿烂的泥路,往前方走去。
遍地的菌植越来越多,走了十几步,他刚刚能看清楚前面的朦胧景象,就疾然地停住脚步,瞳孔收缩。
“搞什么鬼……”
雷越被眼前的景象猛吓一跳,手机几乎拿不住掉了,不由深吸一口气,却差点一下被呛着,恶心得想吐,这里的空气异常浑浊。
他压着惊诧、稳着手脚,再用手机去拍前面雨雾里的惨景,还是跟自己看到的一模一样:
暴雨冲涮着泥泞地面上快要凝结的鲜血,在那边分明有一具血肉模糊的怪异尸体。
那依稀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坐在泥地上,后背挨靠着一堆叠得几米高的老式电视。
男人穿着老旧的大衣、西服与皮鞋,右手边上落着一把短管霰弹枪,衣服与枪全都是黑色的,也全都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男人的胸腹部应该是被割开了,一大坨的内脏垂落了出来,红色、褐色、黑色的血肉与液体混在一起,七零八落。
雷越认不清哪里是心脏、哪里是肾脏,但看得到那些器官血淋淋的同时又都蒙着一层霉菌苔藓似的微生物,而腹部的一圈圈肠子都成了那种泛着微光的扭结藤蔓。
那些霉菌、藤蔓,不知道是从尸体里生长出来的,还是被人从外面塞上去的。
但光色之鲜活,似乎是遍地菌植的根源。
男人的脑袋正好靠在一个老电视屏幕的中间,中年脸庞的轮廓硬朗而平静,仿佛这是一个黑白电影的特写镜头。
“手机能拍到,这些菌植是真的、这宗命案也是真的……”
雷越愣了几秒,慌乱中把心一横,目光与手机摄像头都转了方向,对准肩上的乌鸦。
他只见手机屏幕显示,自己的左肩上空空荡荡,风衣的左肩位置连一点皱褶都没有,就像以前显示的结果:这位黑鸟朋友是自己的妄想幻觉。
妄想?不,不对……
这只乌鸦,雷越想着,也是真的,但只有自己能看到。
他越想,就越敢肯定这一点。
是它带我来的!不然我绝不会在这个夜晚前来这个垃圾场,并且碰上这种奇诡的事情。
也许这只乌鸦从来都不是什么幻觉,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对的,根本就没有幻觉,是其他人看不到而已,是那些医生错了。
只是,雷越来不及为此感到欢欣,心头已是沉了下去:那乌鸦现在这是带的什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