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吉首县。
距离峒河里许远的地方,一排简易的木制房屋矗立在高处的一块平地之上,周边一排栅栏将这几十间木房子围在中间,四角高耸的望楼以及上面飘扬的军旗,表明了这里属于军营。
此时此刻,除了大门之上的两名哨兵以及四角望楼上的哨兵之外,平日里最为热闹的中间小校场之上,竟然是一个人也看不到。
而这片军营里,可是住着整整一百余人。
这些人,现在正聚集在第三排靠左角的一间木屋里,屋里挤不下了,便挤在了屋子的外面,门边,窗边,都挤满了人。
而在屋内,一人正弯腰在自己的床铺着收拾着东西。
这是一间普通的兵房,两排大通铺,住着十个人,而这个人的位置却是最好的,靠着这间兵房唯一的窗户,透过窗户,便能看见奔腾汹涌的峒河。
床上放着一个个的小矮几,将通铺分成了一个个的单独的位置,而这个人的位置,明显比其他人的要大一些。
他大了,其它四个人自然就要更挤一些。
但这并不是他霸道好强,逼迫着别人让着他,而是其他四个人为了让他住着更舒服一些而特意让出来的。就算他挪回来,用不了多大会儿,在大谱儿又会自动地挪回去。
时间一久,他也就干脆不麻烦地搬来搬去了。
他叫王彪,一个服役了近十年的老兵。
他也是这一次大裁军之中的一员。
“师父,这件事一定是上头搞错了,怎么裁,也裁不到您的头上啊!您别忙着收拾了,我去找罗副尉,一定是他弄错了。”说话的人叫邹枫,是这个队的队正,但同时,他也是王彪的徒弟。
六年前,右威卫还驻扎在潞州的时候,邹枫来到了这个队那个时候王彪是伙长。六年过去了,他们从潞州一路打到了湘西吉首邹枫已经是队正但王彪还是伙长。
邹枫从一个菜鸟新兵,对战争一窍不通的新人到现在成为一名战斗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完全是王彪一路手把手教过来的。
卡死了王彪晋升之路的一是年龄二是识字不多。
王彪将自己的被服收拾得整整齐齐扎得利利索索地,这才直起身子,转了过来,看着邹枫笑道:“疯子别忙活了,你知道,这是真的。”
“不是罗副尉搞错了,就是上头搞错了,您怎么可能被裁减?”邹枫大声吼道脸上青筋毕露。
“其实我知道,每一年的退役人员名单之中都有我的名字,我之所以能留下来就是因为你,还有罗副尉呢!这一次不成了朝廷大裁军呢要裁整整二十万我怎么也不可能留下来了。”王彪笑道。
“你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兵,被裁撤了是大唐军队的损失。”
“瞧你说的!”王彪笑道:“大唐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有我不多,没我不少。像我这样的人,全天下不知有多少呢?至于说经验丰富,咱们这屋子里,有几个不丰富的?大家都是血里火里爬出来的,身上的伤疤早就教会了你们怎么打仗了。”
“我们都是您带出来的!”邹枫的声音有些呜咽了。
“脑子里的一点小秘密,都被你们这些家伙掏光了哦!”王彪大笑起来:“既然没有什么可教你们的了,再腆着个脸留在这里,我都不好意思了!”
屋子里有人低声地哭泣了起来。
王彪是这个队里年纪最大的人。整个队,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四岁,但王彪已经三十六了。年龄让他的晋升之路出现了阻碍,而识字不多则成了致命伤。他也曾努力地想要去多识一些字,邹枫等也想尽办法地去教他,但问题是,这个打起仗来经验极其丰富,花样百出的老兵,却在读书识字之上一窍不通。想千方设万计地教他学会了几个字,睡一觉起来,便又忘得干干净净。
一个地方的地形,他看一眼就能牢记在心里,但让他画下来,却是错漏百出,除了他自己,任谁也搞不明白。
但他会带兵,能练兵,包括现在他们这个营的营官罗副尉,也曾经是他带出来的。
每一次到了退役季的时候,上司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把他留下来,而他的大名,便连旅帅、郎将甚至中郎将也都知晓。
大家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很奇特的老兵,所以每一次他都能有惊无险地留下来。
但这一次,谁都无法留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