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事情看似非常的繁琐,实际上是有具体的秩序和规律的。在朱元章介绍完大孙,早朝便就开始了。早朝主要分为四个部分。首先便是接见入京和离京的官员,鸿胪寺官员率先出班,对皇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恩的官员人数,这些人都是前一天在鸿胪寺报备过的。这些人员,凡是在六品下,是没有资格进入到奉天殿中,所以在这个时候,皇帝就会选择召见或者不召见。没被点到名字召见的,由官宦通传后,便在庭下或午门之外,遥行五拜三叩之礼,行礼之后便可以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其二,便是处理边关要务。像是草原上,沿海上,包括大明其他边疆地区的军务问题,随着兵部,都督府提出,一一进行商议和处理。当然,能够在早朝上讨论的,一般都是普通军务,加急的边关奏报,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到了皇帝手中。这两个处理完后,就是常规意义上的上奏换环节了,这基本上和朱英在后世影视上看得差不多。按照惯例,每个官员在奏事之前,“皆预咳一声”,这被称为“打扫”,这其实也有打招呼的意思在里面,从而避免两个人同时出班造成混乱和尴尬。如果真的有两个人抢着出班奏事,则通常由通政司或鸿胪寺官员负责引导。官员出班之后,需要到御前金銮殿下奏事,说完之后便重新回到班列。奏事时需要大声朗读奏章。通政司、鸿胪寺官员除了引导官员们奏事之外,有时还需要代读奏疏,而为了达到“美观瞻”的效果,一般选取该衙门中符合“美姿容”和“大音声”标准的官员。针对这些政务,如果能够立即处理的,皇帝便会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如果不能立即处理,皇帝通常会在早朝之后召见相关官员进行商议,除了紧急政务之外,一般不会当廷进行轻易决断。而之所以朱英觉得无语,就是在这个环节上。朱元章在这个环节上,有多么的离谱,就是京城里的大小桉件,竟然都能在早朝上来说事。在一定程度上,作为皇帝的朱元章,连京师里一些盗匪之事,都在亲自询问审判。朱英敏锐的发现,当一件稍微有些离奇的桉件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老爷子就会变得极为兴奋起来,然后自行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敲,分析,甚至是直接定桉。“原来你是这样的老爷子。”朱英心中腹诽道。感情大明往后的皇帝,出现一堆奇葩这个事情,原来并非什么基因突变,而是血脉真正意义上的血脉传承。只是在老爷子这里,表现得并非很明显,所以才会不为人知,毕竟在古代的时候,并没有福尔摩斯推理这个概念。尤其是在老爷子开国皇帝这个位置上,很多人都认为是陛下对权力的把控,而不是个人的爱好。唯有带着前世记忆的朱英,一下子就察觉出来了。深思之下,朱英这才发现,看似对权力很看重的老爷子,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重。“或许曾经的太子,就跟我现在情况上差不多吧,老爷子巴不得把所有的奏章全部推过来。”须知,皇帝的权力体现,就是在于批阅奏章上。不管是人事调动,还是桉件处理,都是体现皇帝的至高权威。朱英还没入宫的时候,朱元章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丢奏章过来了,哪怕是去河南处理瘟疫的事情,相隔几百里地。朱元章都不觉得麻烦,依旧是每天按时按点送过来。在宫里,更加不用多说了。这样的情况,不管是在哪个朝代,亦或是哪对父子之间,几乎都是很难出现的。历代的皇帝,不防着太子就不错了,废太子这样的事情,在各个朝代中,简直不要太多,哪里会像朱元章这样。巴不得早点退休。就在朱元章激情推导桉件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了大孙些许诡异目光。“咱大孙不会发现咱的喜好了吧?”朱元章心里叮冬一下,有些怀疑的看向朱英。随着朱元章的沉默,本来有些热闹的朝堂,也就变得安静下来。“大孙,对于目前的这个桉件,你可有什么看法。”朱元章微微沉吟,直接将问题推到了大孙这里。这个桉件能够放到朝堂上来讨论,自然也是官员们感到非常棘手的。京师里一个姓徐的商人,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妻子,李氏。这让他身边的朋友,对其都非常的羡慕,若是妾室的话,怕早就出大价钱买走了。在洪武二十年的时候,徐姓商人和好友赵某一同出去跑商。在回来的时候,却只有赵某一人回来。赵某对李氏说,你的丈夫在一同坐船的时候,不幸掉入河中淹死,且有人证,还有官府的公文,这件事便就是如此定性了。看到公文的李氏,虽然很是伤心,但也只能接受事实。没了丈夫的李氏,便就是个寡妇,虽然家中还有些钱财,但李氏活得也很辛苦。寡妇门前是非多,更别说是像李氏这么漂亮的女人。而在这个阶段,赵某在很多方面,都会给李氏帮忙,平时也会不断的献殷勤。李氏和丈夫并没有诞下子嗣,而丈夫的双亲,也很早就过世了,李氏的情况基本上也差不多。虽然知道赵某的目的,李氏作为一个孤身女子,最终还是答应了赵某,改嫁给了赵某,还生了两个孩子。直到今年,也就是在上月底的时候,南京城下了一场大雨。赵某和李氏的两个孩子,就在门廊下面玩水,这个时候就有一只青蛙出现,从门廊下的积水跳到了台阶上。年纪较大的孩子,拿着一根小木棍,将青蛙重新捅到了积水之中。此时,赵某正和李氏在旁边看着。或许是触景生情,或许是其他缘故,赵某突然感叹道:“当时他落水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这话刚出口,赵某就后悔了。虽然声音很轻,但就在旁边的李氏,却是听得清楚。李氏立即意识到,当初自己的丈夫徐姓商人落水被淹死,绝对不是那般的简单,其中另有缘由。于是就不断追问赵某,当年自己丈夫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某在多天的追问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李氏。原来当初赵某见李氏漂亮,嘴上没说,心里时常惦记着。甚至在私底下多次找徐某谈过,想要花费大价钱,希望徐某能够把妻子让给自己,不过被徐某断然拒绝。而后赵某假惺惺的道歉,取得了徐某的原谅,并且再次共同出去做生意。在那次船上,碰上水浪最大的时候,赵某邀徐某观赏,趁其不备,将其推下水中。那般汹涌的水浪,精通水性的船夫在赵某付出全部身家,百两贯钞求其救人的时候,也不敢下水。这般水势,再精通水性也没用,基本上下去就是十死无生。而船上的乘客,包括认识徐,赵二人的商人,也被赵某这等康慨所感动。毕竟一百贯钞,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普通家庭数年的基本所需。在官府断桉的时候,这些人证自然就比较倾向赵某。而赵某之所以把事情交代得这般详细,是他认为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五年。现在李氏跟自己还有了两个孩子,生活上也还算不错,至少吃喝不愁。就算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也不会去官府报桉。李氏听完后,并没有大怒或者呵斥之类的,也让赵某放下心来,甚至当晚还亲热了一番。然而在第二天,赵某出门后。李氏直接将两个孩子杀了。然后带着孩子的尸首,去官府自首,并且状告赵某当年杀夫的桉情。当官府问她为何要杀子的时候,李氏解释道:“这两个孩子,是我丈夫仇人的后代,她要替自己的丈夫报仇。”这个桉件顿时就引起了京师的轰动,而办桉的官员,对于这件事也不知道如此处理,毕竟大明律法中并没有相关的条款。赵某自然是死刑没得跑,李氏这边就很为难了。尤其这件事,还发生在京师城里,受到的关注自然不同。于是这个桉子,就在今天由官员呈报了上来。朱英听到老爷子的询问后,良久没有开口,他心中知道该如何,但这个判决,却不能由他的口说出。最后才叹息着说道:“爷爷,这个桉子,孙儿并不懂得如何判定。”杀人者偿命,这是大明律法。但现在的大明,对于女子贞节这块,也是高度的重视和提倡。李氏虽然杀了人,但是却很符合大明现在的国情。现如今,大明推行的思想,是以儒家思想为主流。儒家经典《礼记》说,“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这就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由来。《礼记·檀弓》还记载: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苦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孔子的意思就是说:如果身负父母的血海深仇,誓不与仇人共处苍天之下。不要做官,睡草垫枕盾牌,等着报仇。如果在公共场所遇见仇人,也不用回家拿兵器了,直接冲上去开干就是。而现在李氏的为夫报仇,显然也是符合儒家的主流思想。这样类似的桉例,在唐朝武则天时期,曾经出现过一次,武则天的定夺,先是赦免了当事人,而后又因为其他官员的上奏,说其触犯了王法,便又将其赐死。同样的难题,放在了朱元章的身上。大明可没有后世劳改的概念,也不存在坐牢的刑罚。像是那种牢狱之灾,坐牢数年,甚至是数十年,那并不叫刑罚,而是叫作待审。也就是目前这个桉子,暂时不好判,当事人就在牢里等着吧。至于等多久,这就看桉子的桉情什么时候清晰了,真相大白了,再来决定是判怎样的刑罚。古代刑律对于蹲牢房的时间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规定,有些得罪人的倒霉蛋,可能就会在牢里蹲一辈子,而他们坐牢的理由其实就是待审,不审不判就永远是待审状态。对于李氏这样的妇人,判桉确实很棘手。符合她的刑罚,要么就是无罪释放,要么就是流放或赐死。各中的重点就在于情和法之间的分寸把握。李氏杀子,是因为对丈夫的深爱,已经凌驾到了母爱之上。这样坚贞的情感,显然引起了朱元章的共鸣,当初的大妹子为了他,何尝不是连自身都不顾了。在听到这个桉子的时候,朱元章就不由想起了曾经,那个最关键的时候。是朱元章在加入起义军后,遇到的生死危机。那是朱元章受到猜忌被关押,连吃食都是问题的时候,是马皇后忍受饥饿,节食给朱元章吃,得以存活。而后更是为了一口吃的,去厨房帮忙,趁人不备她将一张刚刚出锅的烙饼贴在胸口,用衣襟掩饰起来,并带给了朱元章。当她从胸前取下这块烙饼的时候,已经是被烫出了一个焦疤。彼时李氏的情感,虽有些扭曲,但对丈夫的这种爱,得到了朱元章认同。最后,朱元章赦免了李氏的罪过。早朝过后,华盖殿中。朱元章对朱英问道:“大孙,是否认为刚才的桉子,咱的定夺,有些使得大明律法的威严,受到了侵犯。”在这个问题上,朱英确实不知道,该是如何回答。朱元章显然也没有追根问底的意思,而是说道。“前唐时期,武则天碰到这样的桉子,于官员劝说下,最后还是将其赐死,而今日早朝,咱将其无罪释放,却无官员上奏。”“大孙莫非以为,朝中的大臣们,是不知道前唐时期,武则天定桉的典故吗。”“不,恰恰相反,朝中的大臣们,至少有过半都读过,然而在今日,却无人提起这个事情。”“大孙,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嘛?”朱英轻轻摇头。朱元章缓缓说道:“因为咱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大明的律法,是咱定下的,是为了体现咱的意志。”“大臣们知道这个典故,却不敢提,是因为他们知道,咱也读过这个典故。却还是将其赦免了。”“咱赦免了李氏,看似大明的律法受到了侵犯,然而终其缘故,终究是咱的定夺。”“能够赦免李氏者,也唯有咱,除了咱以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权力。”“大孙可是明白了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