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勐拉,军区会议室,众多将领坐在椭圆形长桌的两侧一言不发。
阿德转过头看向了他们那一刻,陷入了呆滞。
他看见了一群毫无斗志的人,是,他们还在关心自己,回来的路上还有人询问‘领导,您受伤了没有?’之类的话,但是,这仅仅是关心,并不是斗志。
当阿德带着这群人连休息都不休息,径直走向最熟悉的会议室,东掸邦的将领全都低着头,而阿德说出了那句:“如果我预料的没错,佤邦军很快就要冲过边境线,打进东掸邦了。”的时候,会议室内依然沉默的落针可闻。
阿德就像是这个房间里的灯,他只能照亮几十平米的屋子,根本无法驱赶窗外的黑暗。
“领导……”
距离阿德最近的将领开口说道:“有些事您可能还不知道,毕竟您离开了东掸邦已经那么久了,是吧?”这名将领好像连说话都在胆怯,不得不回头看向其他人寻求勇气加持。
“自打前线和新佤邦姓许的开战,东边就彻底停了咱们电力与网络,我们就像是以前被老领导带领着,在泥地里重新建设小勐拉一样,天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您再看看这个。”
他将自己腰上的对讲机拿了出来,赌气一样的扔在了桌面上,‘哐’一声巨响传出后,伸手指着说道:“手机已经都不好使了,人家关闭了基站的信号,打那儿开始,咱们连一通电话都打不出去,要不是您在孟波找毛子接通了网络,咱们连通话都困难,现在我们交流都得用这玩意儿!”
“2018年了啊,用对讲机交流!”
他还没说完,阿德另外一侧的市政府官员说道:“这些还好,最难以忍受的是,咱们的粮食根本满足不了供给。”
“东边与咱们停止合作以后,您知道现在东掸邦地面上最大的走私犯都运什么货么?不是玩了命的往外边运小快乐,是从东边收购粮食了以后,一船一船运回来赚黑心钱!”
他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就这,咱们还不能把人家怎么样,因为只要办了他们这些人,那些嗷嗷待哺的老百姓就得冲咱们张嘴,那可是会吃人的。”
吃人。
似乎整间会议室的官员都习惯了将民脂民膏放在餐桌上大快朵颐之后,都忘了不止是他们长了嘴,等想起来了民众也长了嘴时,那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他们要吃人,是少数祸害多数,起码民众还扛得住,大不了像封建社会祭祀神灵一样,没事上供点童男童女;可民众一旦张开了血盆大口,就算给他们这些人都吃干净了,恐怕也吃不上个半饱。
官员们的意思是,都这样了,还打什么啊?
快议和吧!
但,惟独阿德明白,议和,已经不可能了。
那姓许的摆下了天罗地网,用捆仙绳限制住了果敢、南北掸邦,是为了给你们机会议和的?想什么呢!
“所以啊,我们只有把拳头打出去,才能有一线生机。”
阿德压制住了所有声音说道:“以前,还没有东掸邦的时候,我父亲就是这么打下来的江山……”
周遭人全都转过头,看来的质疑目光,仿佛再说:“你父亲已经不在这儿了。”
可阿德还得接着说下去:“我们为什么不行?”
将领突然开口问道:“领导,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想问个问题,我想知道……军心该怎么办?”
“两年多以前,您带走了整个东掸邦最精锐的部队,那些人都是跟老领导从一次次战争中走下来的,他们彪悍、勇猛、悍不畏死,现在您自己回来了,张嘴就跟我们说,要和新佤邦决一死战,这仗,怎么打?”
“新佤邦有飞机啊!”
以往,绝不会有人敢这么和阿德说话,但今时不同往日,这是东掸邦的最后关头,每个人都要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你能不让人家说嘛?
“我们……”阿德思量了一下说道:“不是还有一支部队在防御着南佤邦的人么。”
军官扭过头看向了他:“您连最后的种子都要动?”
“领导,那您可得想好了,这支部队一旦动了,到时候可就不是咱们和新佤邦单面作战了,只要人家调配得当,咱们得承受佤邦的南北夹击,这也就是占了南北佤邦没统一的便宜,到时候可就退无可退了。”
另外一侧市政府官员再次开口:“民心呢?”
“咱们如何说服东掸邦的民众再次替我们出力?”
“以前,老领导如同一尊大佛一样,是开国之君,他随口说一句话都没人反驳,这咱们才能带着人家的孩子出去开疆扩土。”
“这回咱们再求人家帮忙的时候,人家要是问你‘我们家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领导,您让我们怎么开口啊?”
阿德不说话了,他发现自己回来所面临的并不是夹道欢迎和嘘寒问暖,而是曾经那些早已经被降服的将领们,从嘴里喷射而出的刀子,每一刀都在扎心。
你回来了,你成光杆司令了,人家的孩子呢?
人家孩子就不是人啊!
政府官员叹了口气说道:“领导,咱们已经抓不住民心了。”
阿德这才转过了头,看向了身侧。
“这些日子,新佤邦一直在宣传‘一国两制’,在网络上、在新闻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全都是类似宣传,他们说,佤邦和东掸邦不应该仇视;他们说,再深的仇怨也应该有解开的一天。”
“哪怕东掸邦不接受佤邦也没关系,那就一国两制,我们在高架构下,自己过自己的,相互不打扰,谁有困难互相扶持不就完了么?”
“他们还说,新佤邦不希望再有战争了……”
“人家话还没说完呢,孟波冲着邦康就打过去一杵子,关键是还没打过。没打过也就算了,孟波所有驻军还投降了。”
“领导,您要是东掸邦的老百姓,看见自己家的部队干出这种事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阿德……
不敢去想。
他只能把脑袋压低,再压低。
“领导,现而今,我们恐怕连东掸邦的民众都无法留在咱们自己的土地上了。”
市政府官员终于抬手给了阿德最后一刀,也是最致命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