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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形动了动。
刚清醒的人往往是最无防备的,我站在镜子前,侧头饶有兴趣地凝视着那颗从被子里冒出来的脑袋。
男友显然处于半梦半醒中,他伸手在身旁摸索了一会儿,似是发现少了什么,这才猛地掀开被褥坐起身来。
顶着一头乱发,他迅速扫视过整个房间,眼珠在捕捉到我的位置后便不动了,原本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此刻我们穿着私人医生统一提供的哥谭纪念T恤,看起来就非常像情侣。
我的心情因而极佳:“午安,男朋友,睡得还好吗?”
“……挺好的,”布鲁斯看起来像只正在打哈欠的大型猫科动物,枕头的纹路在他脸颊上成了长长的胡须,“你起了多久了?”
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我不能说自从男友早上五点过来后我就没睡着过??虽然枕着他的呼吸声躺在那还是挺催眠的,但我是个连和自己妈妈睡一起都会不自在的人,会拉他上床也纯粹是不忍心让他睡沙发。
所以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没多久?我忽然有了点灵感,画下来以后也睡不着,干脆先起来化妆卷头发。”
为了不让他察觉出什么,我扭回脑袋,继续刚刚没画完的眼线。
床那边有些布料摩擦的响动,看样子男友也只是随口一问,我正要松口气,却听见了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糟糕。
草稿纸没收起来!
等我龇起牙再看回去,那本从医生那借来的空白病历本已经到了男人手里,他一张张瞧得仔细,中间抽空瞥向我:“我都不知道你画场景概念的速度又跨越了一个大台阶。”
纸上的涂鸦非常满,大部分是我根据哥谭街景二次加工后的建筑和内景设计,奇形怪状、姿势各异的动物行人穿插其中,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会放大画在一旁的空白处,并辅助以文字来表明它们在故事里可能会承担的身份和作用。
怎么看,这些都不是能在一两个小时内完成的。
撒谎被当场抓包,我的后脖颈登时沁出湿热感,本想再用“画起来对时间的体感就会变弱”进行反驳,但注意到男友停在某一页的时间明显过长,我又不得不把话吞回肚子,机械性地勾完眼线。
只要布鲁斯记性好一些,他一定会认出那只被吊死在杂物间,开膛破肚的瓢虫??和昨晚的劫匪一号十分形似。
我真的不想和他讨论任何有关绑架案的事。
“主人公隔壁工位的同事,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之一,但是因与主人公有过不和,因此周围人都认为是他下的手。”
男友轻轻念出我的注释,出乎我的预料,他的口吻趋于平淡,带了些正常的好奇,“你还没有和我聊过新漫画的剧本,悬疑题材吗?”
他实在太知道怎么让我开口说话了。
“我记得昨天在图书馆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带着眼影盒坐到他身边??异性略高的体温并没有让我不舒服??再次意识到这点,我终于可以确定自己那点对男人的PTSD并不会对布鲁斯发作。
“要我翻聊天记录吗?你丢给我一句‘我有点想写的东西’后就再没回复过。”
我自知理亏,又有点感激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的下一条消息就是定位:“……手机还在警察那呢,我随便给你讲一点?”
说罢,我就去拿床头的速写本。
注意力基本都放在对话上,导致我忽视了自己的身体目前还是个病号,大幅度扭腰遭到了腹部的严重抗议,抽痛感使劲拉扯肌肉,我的重心一个不稳便要朝床上倒去。
“小心。”
男友用不由分说的力气托住我。
猝不及防地,那双垂下的蓝眼珠对上我的视线。
他没有对我立刻偏移的目光发表任何意见??这太不合理了,换作平常他应该立刻就回避这点展开说教才对。
我的狐疑换来了男友递过来的速写本,他的手自从揽住我的肩膀后便没有松开,但始终保持在一个我随时都能挣脱的范围内:“又不想说了?你以前总是有什么点子就第一个和我分享的。”
愧疚感翻涌而上。
顾不上那么多,我清清嗓子,翻到之前打的轮廓草稿那页给他讲起我的主角。起先我还有些莫名的尴尬,不过布鲁斯的倾听始终认真,恍神间,我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那时的他应该也是带着这样的神情坐在电话旁的,往往说着说着我就会发散到其他事情上??比如大学周围没什么人去的滩涂公园,再多走两步就到了岛上居民的农舍,牛粪干瘪的气味和雨后尚且泥泞的土路一同拖慢我的脚步。
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我挑拣着诉说我的日常,不过布鲁斯并不会打断,多少令我感觉他是喜欢这种乏善可陈的日子的。
要是他知道我那天出门没多久就遇到了露阴癖的大叔,估计又会一个人生闷气。
反正也无法见面,干脆就隐瞒起来好了。
为什么要在别人吃小蛋糕的时候告诉他原料里其实混杂着烂掉的水果和蛆虫,只是被厨师精心剔除而已……
这只会令食客呕吐。
当然了,除了布鲁斯,那个时候在我身边的人通常只会看一眼蛋糕,然后兜头把它们砸回我的脸上。
“……我想用一些情节来体现主人公的异物感,嗯…就像被吞吃进蚌壳的石子那样?”
指尖敲击着本子上的铅笔瓢虫,我思忖着说道,“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不再有人类的事实。依旧坐着原来的工作,同事也是曾经熟悉的人。但是他会因为看不得别人的便当里装着面包虫或是生肉而擅自离席,多毛的同事会同情他不耐寒的皮肤;带壳的同事会歧视他不能带家上班;而草食的同事则会鄙夷他碗里的红肉……因此当凶杀案发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说他的不寻常。”
“即使他是清白的。”
男友的感想简短而肯定,这样的情节并不是他喜欢看到的,因而他微微皱着眉,“这些都是本来就存在的分歧和差异,不该由一个人同时承受。”
“没错,可是在杀人犯蠢蠢欲动的环境里,动物们的恐惧和压抑都需要一个发泄口,”我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主人公恰巧撞上了,‘谁让他和我们都不一样呢’??群众会找到一万个理由坐实他并不清白。”
对方并没能填满眉心深深的刻痕,但是他换了口气:“至少他的妻子会相信他无罪吧?”
我点点头:“除了他妻子,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会如此信任他的人、噢,是螳螂了。主人公与妻子自幼相识,自然而然结了婚,故事开始的时间点他们应该正在备孕期,所以两个人都要更注意财产的积累,他也不能随便就辞职不干了。”
“……你设置了很多隐性条件,去操控主人公按照你的想法行动。”
就着我的手,男友抚了抚纸,其上笼罩在瓢虫全身的,正是由主角和斜置的拖把共同构成的十字架投影。
“搞创作的多少都有些控制欲吧……”我把这当成简单的感慨,“而且昨晚??唔,总之我有了点新的想法,在思考要不要延伸出真正的凶手这条线,我想把这个凶手塑造成主人公的另一面。”
听众歪了歪头,仿佛不甚在意我奇怪的停顿,而是洗耳恭听。
“如果说主角对于蚌壳的挤压和包裹只会被动接受,那么凶手则会给他展示一条新的路??挑战社会的权威,长出致使蚌肉流血的棱角。”
这是那个酒保小哥给我的启发,但也意味着给我的故事加入更多变数,要考虑的内容也变得复杂起来,“但是我没想好他们相熟的契机……凶手的离群或许会得到主人公的同理心,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随意让疯狂和暴力冲动感染自己。”
当我用求助的目光投向男友时,对方的双眸中还残存着思索留下的余波,发现我需要他的想法来开阔思路,他露出一点微笑:
“有时候??善与恶并不是完全的对立面,”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流露出了些类似嘲讽的情绪,“就像再温柔体贴的人也会有向往暴力的冲动,恶贯满盈的罪犯也会有被善心触动的可能,即使他们通常会把这种善良视作软弱。”
太理想化的发言。
世界上更多是不懂得忏悔为何物的恶人,只要给他们堕落的机会,他们只会大喊为什么自己落得没有别人深。
但是我却跟着笑了起来:“这样也行呢!谢谢你,布鲁斯,你一直都会给我一些很不错的提议。”
这也是我最喜欢男朋友的地方,他不会惊讶于世界有多烂,而且总能从中找到变好的方向。
得到夸奖能让大部分人心情更好,即使是颇有阅历的老男人也不例外。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自己的手机却不解风情地响了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只能带着歉意和我打了个手势,朝外走去。
门并没有关严实,我一边听着隐约传来的说话声,一边在速写本上添了两笔。代表主人公的轮廓旁多出了一个涂黑的小人,和笑眯眯的螳螂头一起注视着他。
而后我又翻了两页,这里的涂鸦更加杂乱,多数也只画着一个人??要是男友发现我把他的睡相全画下来了,可能在他感觉不好意思之前我就会先一步羞耻而死。
我“啪”一下合上速写本,郑重其事地把它塞回胸衣里拍了两下。
“……我希望你是对的,迪克,”等我回到镜前继续晕染我的眼影时,门外的男人也推门进来了,“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嗯,一点半放学,我记得住。”
短短几句话,我却顿时有种下午的二人时光会被破坏殆尽的预感。
面对我询问地扬眉,男友最后和对方说了几句话,便挂断朝我走来,表情和语气都要比先前更加柔和??我很不愿意把它们称之为讨好。
“呃……迪克说可以代替我参加下午的一场会议,不过我也得帮他个忙。”
我关上眼影盘,旋开唇膏,示意他继续说。
他打量着我的脸色,“我们得去接一下放学的达米安,他们本来约好要去游戏厅的。”
接小孩放学,这回我是真的有在当后妈的错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