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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书房内,铺着白玉砖,能嗅到清淡的墨香。
苏甄儿站在那里,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锦缎的绣花鞋,鞋尖上面各自缀着一颗鹌鹑蛋一般大小的珍珠,在灯光下呈现出漂亮的乳白色。再看她的裙角,压着梅花纹路,看起来清丽又典雅。
“苏姑娘。”
“我错了。”
两人一起开口。
男人声音低哑,少女嗓音丧丧。
陆麟城一噎。
男人沉沉叹出一口气。
“你已经站了很久。”
是吗?
苏甄儿还没从自己刚才那一嗓子里回神。
其实她平日里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苏甄儿抬眸,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又迅速下垂。
这位北辰王看起来好像没有生气。
那她就说正事了。
“我听说荣国公被锦衣卫抓了,想来问问王爷是否知道事情内情。我知道有些唐突,□□国公乃家父生前好友,在家父去世后,又多次帮扶于我……”
男人坐在书桌后面,视线从面前少女身上略过。
她低着头,露出纤细脖颈,肌肤如霜雪般白。因为紧张,所以她的鞋尖紧紧并在一起,紧凑的从裙裾下露出一点头。
苏甄人没有听到男人的回答,她心中产生不好的猜测。
难道荣国公真的被卷入了什么大事里?
苏甄儿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男子,“我父亲有送诏之功,请王爷带我去见一见圣人,我想用这份送诏之功,换伯父平安。”
少女水盈盈的眸中印出男人戴着鬼面的脸,陆麟城猝不及防撞进她的眼。
柔软澄澈的眸子,一如三年前初见般透着一股江南烟雨的雾色朦胧。
男人神色一顿,下意识扶了扶脸上鬼面,“不必,荣国公不会有事。”
“可是伯父已经进了昭狱。”苏甄儿急向前一步,脸上的担忧不是假的。
“局。”
“嗯?”
男人站起来,又重复一遍,“局。”
男人瞳色漆黑,语气平静,就好像说的不是一件朝廷秘事,而是说的今日天气不错。
“想听吗?”他低头看她。
苏甄儿脸上担忧的表情变成不可置信。
不是,就这么大大方方告诉她了?
她犹豫了一下,“不了吧?”
苏甄儿总觉得会被卷入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里。
自从经历过梁玉事件之后,她更加相信自己敏锐的第六感,身体会比脑子更快的感应到危险来临。
被抓的国舅府管家,茶马走私,荣国公,锦衣卫,北辰王。
分明牵扯到了党争。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荣国公应该是被扔出来的鱼饵。
少女蹙眉沉思,眼睫下垂,盖住明亮眼眸。
她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大概。
“那王爷为何,要告诉我?”苏甄儿试探性的询问,尾音发颤,生恐下一刻,男人会从嘴里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因为事情只有告诉死人才最保险。”
想到这里,苏甄儿原本就白的脸更白了。
男人歪头,这样的动作,连带着那张鬼面具都显出了几分古怪的可爱,“不是你问我的?”
苏甄儿:?
好像是的。
她问,你就说了?
传说中用兵如神,心机深沉的北辰王难道是这种单纯的人设?要是她问你家库房的钥匙在哪,你也会这样告诉她吗?
沉默中,陆麟城再次开口,“既已知是局,便更能有一分自保能力。”
不至于心神恍惚,失了镇定,被那些坏心肠的东西趁机扰了心神,捞了油水。
现在她如无头苍蝇一般寻到他,若他没有告知她这件事,她下一个或许还会去寻到别人,难保另外的人不会藏有其它隐匿心思,趁机掠夺。
苏甄儿懂了。
北辰王的意思是,她这样乱窜,可能会坏了这个计划。
苏甄儿羞赧之中又带感恩,她郑重道谢,“多谢王爷。”
“天色晚了。”
苏甄儿回神。
她知道,她该走了。
男人道:“我送你。”
啊?
北辰王府虽是新造出来的府邸,但整体构架并没有改变多少,跟隔壁的英国公府结构很像。
不一样的是,英国公府内的装修风格偏向柔软细腻的江南风格,而北辰王府里则少见绿色,多是冷硬的假山石,给人一种严肃的冷感,还有随处可见的北辰兵。
一墙之隔,像是两个世界。
男人走在前面,苏甄儿跟在他身后。
沉默,安静。
气氛有些尴尬,苏甄儿想了想,主动开口夸赞道:“王爷的花园看起来真不错。”
“带你转转?”
嗯?
其实她只是没话找话客气一下。
真的没有必要逛这种连一朵花都找不到的破石头园子,而且你连盏灯都不拿的吗?
“王爷,宫里传召。”管家疾奔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锦衣卫。
陆麟城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苏甄儿赶忙道:“既然王爷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么晚了,宫里传召,应该是有大事。
既然确定荣国公不会有事,那她就先回去了。
苏甄儿行万福礼,顺着院子甬道离开。
天色已暗,房廊两侧挂上红纱笼灯,将少女的身影拉得极长。
“什么事?”陆麟城收回目光,看向那名锦衣卫。
锦衣卫拱手回复,“国舅动手了。”
陆麟城嗤笑一声,“还真沉不住气。”
话罢,男人站在月下,突然盯着方才少女消失的方向发了一会呆。
北辰王妃啊。
荣国公府门口。
周莲芝被丫鬟青莲从马车上搀扶下来,她踩着马凳落地,站在角门口,与身前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谢楚安道谢,“谢大人,我到了,多谢。”
能用银钱解决的事便不是事,谢楚安要钱,她给便是。
看来这位周小姐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谢楚安也没有继续解释。
“唔,绿豆糕好吃吗?”他甩着手里的马鞭,吊儿郎当地坐在马上。
周莲芝点头,“是哪家店做的?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绿豆糕。”
即使心情不佳,没有食欲,周莲芝依旧被这款绿豆糕的口味折服。
“谢家店铺做的。”谢楚安话罢,一夹马腹,正准备离开,身后又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位男子,穿着儒衫,像是个书生。
谢楚安下意识皱眉。
他最不耐烦看到这些书生了。
周莲芝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眼前一亮。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永昌侯府的小侯爷。
锦上添花,始终比不上雪中送炭。
“周姑娘,我来交还庚帖。”
周莲芝喜悦的表情还残留在脸上,她听到此话,面色逐渐苍白。
“你也知道你家如今是个什么情景,我永昌侯府高攀不起。”
茶马走私牵扯甚大,永昌侯府不愿冒险,听到消息之后连夜过来退还庚帖,真是连一点脸面也不给荣国公府留。
周莲芝努力抑制住自己汹涌不堪的情绪,稳住嗓音,可说话的时候依旧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哭腔和力求镇定的慌乱,“青莲,去告诉母亲,将小侯爷的庚帖取来。”
交换庚帖的过程很顺利,荣国公夫人因在病中,所以没有出来,周莲芝一人处理了这件事。
她道:“明日,我会将聘礼尽数退还。”
小侯爷看一眼一侧的谢楚安,暗嗤一声,在看到谢楚安单手按住腰间挂着的那柄明晃晃的绣春刀时,面色微白,急匆匆上马车走了。
周莲芝强撑着的表情也瞬间垮下来。
谢楚安一偏头,看到这小姑娘又蓄了满眼眶的眼泪,对上他的视线后,眼睛一眨,扑簌簌又往下面落。
谢楚安:……
他最不会哄女人了。
“不如,我去帮你把他杀了?”
刚才就看这道貌岸然的东西不爽了,前几日听说还在某地找女人耍酒疯呢。
这女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周莲芝:!!!
“不,不必了……”
苏甄儿回到英国公府时,听绿眉说周莲芝已经回了荣国公府,苏甄儿便让绿眉备上马车。
夜色浓郁,苏甄儿来到荣国公府。
周莲芝自然是还没有睡的,今日她匆忙收拾了一些地契银票,还有一些金银首饰没有来得及找出来,现在正忙活着要去典当。
屋子里乱成一团,苏甄儿无处下脚,她只好站在门口跟周莲芝说话,“芝芝,我去寻了北辰王,他说荣国公会没事的,你且安心。”
周莲芝从樟木箱子里抬出半个头,手里还抱着一顶凤冠。
这是准备将自己的嫁妆都典当了吗?
苏甄儿赶忙让青莲进来,先将东西归整归整,然后拉着周莲芝的手坐到榻上,将北辰王说的话都告诉给了周莲芝。
“所以我猜测,应该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提醒你们,说不定连荣国公都是进了昭狱才知道的。”
原来是局。
那两份卷宗原来是这个意思!
周莲芝猛地一下松懈了精神,她握着苏甄儿的手,大口喘气。
苏甄儿给她端了一盏茶,送到唇边。
周莲芝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视线落到一侧绣桌上。
绣桌上摆着一份庚帖。
苏甄儿也是定过亲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永昌侯府来退亲了?”
周莲芝红着眼点头。
“人之常情,趋利避害。”苏甄儿语气淡漠。
周莲芝却看着她,“可甄甄你却愿用英国公的送诏之功来帮我。”
苏甄儿笑了笑,“伯父帮过我,还有,我们不是朋友吗?”
周莲芝一瞬间感动落泪,然后扭头看到桌子上的绿豆糕,又想起一件事,“糟了,我家中的地契……还在那个谢大人手里。”
八月的雨断断续续似乎总没有停的时候,温度也一直很高。
金陵城内到处都是锦衣卫。
苏甄儿和周莲芝各自待在府中,每日里书信联系。
直到九月初,传来国舅入狱的消息,苏甄儿一颗心终于落定。
新帝赢了。
国舅是太后的亲哥哥,想要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着实不容易,因为就算国舅被关进了昭狱,他也依旧嚣张无比,认为自己有个太后亲妹妹,一定会将他从里面捞出来。
“太后那老婆子已经绝食三天了。”周玄祈敲了敲桌面,询问身旁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