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宝书网】 lzbao,更新快,无弹窗!
郑淮明下楼后,就再没有上来。
石台上那一抹血色让方宜心有余悸,明明是父子诉说衷肠的欣慰场面,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不敢想,一个人得有多用力,才会生生将手指抓破……………
可直到将余伟父子安全送上救护车,郑淮明才姗姗来迟。春寒料峭,他只穿了单薄的一件黑色夹克,双手插在衣服两侧的口袋中。
“你不是去喝水了?”方宜没忍住问道。
郑淮明和医护叮嘱了几句,救护车发动驶离,他才淡淡回道:“车上没水,我去买了一瓶。”
他两手空空,一手扶在车框上,稍稍用力,夜色中看不太出是否有伤口。
方宜皱眉:“水呢?“
“喝完扔了。”郑淮明眼帘微垂,身姿也不似平时挺拔,肩膀微微弯着,神情是显而易见的疲倦。
听他的回答如此敷衍,方宜也懒得再追问,拉开越野车的车门兀自坐进了副驾驶。
这时,沈望走过来说:“郑医生,今天这么晚了,就和我们回院子住吧。”
“我回医院就好。”郑淮明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身。他就站在副驾驶车门口,手垂下的瞬间,方宜清晰地看到,他左手微微蜷曲,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沾染了暗红色的血渍。
数条细小的、被粗粝石子磨破的伤口,连简单的处理都没有,脏污和灰尘嵌在伤口里,看得人触目惊心。
沈望固执地邀请:“没事的,这里去医院还不如回去来得近。”
方宜抬眼,通过半开的车窗,只见郑淮明面上平静,下颌微微紧绷,没有说话。
她降下车窗:“走吧,再晚回去该把苗月吵醒了。”
郑淮明偏头看着方宜,后者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半晌,却听他沉沉应了一声,拉开后排车门坐了上来。
一路上都是沈望在说话,当着郑淮明的面,他刻意和方宜聊起在法国时的同学。
“那个城堡真的很不错,他们发了录像给我,等周末的时候再看吧。真是好久没联系了。”
有两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在图卢兹办了婚礼,不过也已经是一周前的事。
方宜不想拂了沈望的面子,故作轻松地聊了几句,目光却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隐入黑暗中的男人。
上车后,无论沈望说什么,郑淮明都再未开口,只是目光失神地望向窗外的黑夜,肩膀倾斜,有些无力地倚靠着车门。此时刚过十点,这条碧海市的主干道上车辆来往不息,无数车灯飞速闪过,照得他脸色愈发寒白。
方宜很少见郑淮明如此直白地显露倦怠,他向来看重体面,在外人面前不会轻易失态,尤其还是在沈望面前……………
回到院子,郑淮明只礼貌客气了两句,便无视沈望的更多暗示,回身走进次卧。
那木门轻轻地合上,也将一切都关在了门外。
沈望稍稍有些泄气:“我......我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
方宜安抚道:“没关系,我们俩的事和他无关,你心里不用有负担的。
这一夜,方宜再一次和沈望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心境却和之前大有不同。已经答应了要给他一个答案,便再无法当做只是普通同事间的共枕。
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和多少次工作中他们共睡一张床榻、患难时靠在一起都不一样…………………
不知为何,也许是拿来凑数的羽绒被太厚,盖得有些闷热。方宜辗转了几回,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窗帘未拉严,春夜的月光清浅,柔和地落在窗框上。夜里万籁俱寂,她望着窗外零星的绿芽发呆,忽而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那“咚”的一声格外突兀,转瞬即逝。
可能是院子里的野猫撞了什么,之前也有过相似的事,但方宜又觉得这声音像是从次卧传来的……………
身旁是沈望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思索半晌,联想到今夜郑淮明异常的神情,一时涌起的担忧超过了其他,方宜还是轻轻起身,披了件外套出门。
视线越过被夜色笼罩的庭院,只见次卧的门半掩着,留出一条两指宽漆黑的缝。方宜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快步走去,伸手拉开了门。
屋内一片昏黑,方宜的眼睛不适应如此黑暗的环境,什么都看不见。
她走近几步,只听得寂静中男人一阵深深浅浅的喘息,时而急促,时而压抑,像砾石砸在她心口,激起无边的害怕。
这绝不是正常的呼吸声,更像是痛到了极点的忍耐。
“郑淮明......郑淮明?”方宜的心跳也不禁加快,慌得找不到灯的开关,伸手在墙上摸索。
可偌大的房间里,迟迟等不来郑淮明一句回应。
室外清浅的月光照进来,屋里的家具隐约透出影子。方宜视线终于聚焦的一瞬,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身血液唰地倒流。
床上空无一人,凌乱的床单上,薄被未曾展开,堆在床脚。床边破旧的地板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紧紧蜷缩,双手隐入衣料,脊背弓起,狼狈至极。一旁散落几板药片,床头柜抽屉半开。
方宜吓得说不出话来,扑向前去,想将郑淮明扶起来。
指尖一触碰到他的手臂,才发现他肌肉紧绷,整个人竟在漱漱地发额。
方宜直觉他是胃病犯了,慌乱间只想先把人扶上床,拽他的手上稍一用力,却只听郑淮明一声闷哼,身体更用力地蜷缩起来,刹那连呼吸都停滞了。
昏暗中,他左手上移死死抓在大臂上,青筋暴起,那力道几乎要将骨头给捏碎。
“别......”郑淮明抖得说不出话,声音微不可闻,“别......动我……………”
“好,好,我不动你。”方宜连声应着,不敢再动半分,却是快要哭出来了。
郑淮明断断续续忍痛的呼吸声像一把利刀割在心脏上,听得令人崩溃。她跟着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眼前的人承受巨大的痛苦,却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
半晌,郑淮明终于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得不像样:“扶、扶我一把………………
方宜得到指令,连忙伸手给他借力。湿冷的手掌抓住她的手,郑淮明竟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指紧缩了几次,才堪堪撑起上身。方宜生怕再次加剧他的痛苦,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手上却稳稳地架住他的左臂,给予一丝支撑。
郑淮明几乎是倒在床铺的瞬间,就再一次将自己蜷缩起来。他的衣领已经完全湿透,几近虚脱地微微喘息,却是自虐般地不去按压上腹,任由痉挛的器官肆虐。
黑暗中,他望着方宜的瞳孔漆黑、幽深,久久没有说话。
方宜被郑淮明这样的目光盯得发毛,起身想去开灯。他像猜到她要做什么,低哑道:“别开灯......你出去吧。”
方宜站起来把门关了,却没有走。房间没有拉窗帘,有微弱冷清的光透过窗子,她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漆黑,能看到郑淮明**的面孔和被咬破的嘴唇。
他的上衣褶皱不堪,发丝凌乱,深陷在床铺间,明明痛得浑身发抖,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在和什么做着抵抗。
方宜俯视着郑淮明,心头也跟着潮湿,有细细密密的担忧和心疼,但更多的是,却是一种说不清的柔软情绪。在想好许多事情以后,她似乎有了一股直视他,面对他的力量,而不是被他牵着,屡屡陷入黑色的漩涡。
迎着他的视线,方宜忽然缓缓抬手,纤细的手指覆在了他的上腹。
郑淮明周身一颤,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夹克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透过衣料,方宜能感受到他肋骨间深凹的柔软,有某个拳头大小的器官死死纠成一团,剧烈地痉孪着。
她轻声问:“疼成这样,为什么不叫人?如果不是我正好没睡呢?”
郑淮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没有说话,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轻微施压的重量引得他不住地颤栗,可郑淮明只是轻握着方宜的手腕,任由她的动作。
一整夜他躺在床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出现的,是天台上那对父子相拥而泣的画面。两条血淋淋的人命,明明前几日余伟暴怒中抡起椅子砸向余濯的动作还历历在目,今日却是一句声泪俱下的“相依为命”。
几次痛得意识昏昏沉沉,许多早已褪色的回忆却不肯放过他,父亲通红的、布满皱纹的眼睛,和他颓然离开的背影………………
最后关于父亲的记忆,是他在产房外怀抱着一个呱呱坠地的女婴,随着响亮的哭声,那双早已枯萎年老的眼睛里,又一次有了一丝光亮。
郑淮明没有回答方宜,夜里呕吐过两次,漫长的凌迟已经抽干了他所有力气。他失神地望着她黑暗中的模样,她睡衣外披了一件宽大的外套,及腰的长发搭在肩头,显得那样温柔。发丝随着身体的前倾,有几缕滑落,触上他的手臂……………
一整夜饱受疼痛的折磨,郑淮明的意识已有几分涣散,目光却固执地望向她,低哑道:“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原谅他?”
黑暗中,听起来那样迷茫和痛苦。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方宜听懂了。
她此刻终于隐约看到他所纠结的源头,心脏像被**的大手紧攥,原来他也有如此无助的一面……………
方宜思索半晌,语气柔和:“因为有爱......父亲爱着妻子,也爱着自己的儿子,只有爱能抚平伤痛。事情已经发生了,恨又有什么用呢?”
郑淮明喃喃道:“但以后还会无数次想起......还会一次又一次地恨他,不是吗?一次又一次想起………………”
“那也要好好活下去再说。一次又一次想起来,就一次,一次地再重新爱他。”方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消极的猜想,语气温柔且坚定,“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事......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但你别用这些折磨自己,好吗?”
话音未落,她却感觉到手下的器官猛地纠结,郑淮明也随之浑身颤抖。他一个施力挣开了她的手,背过身紧紧下身,双手什么都不顾地死死顶进腹部,试图压制猛烈的剧痛。
指尖深压进去的一瞬,他痛得眼前一黑,隐忍到极致的一声痛吟哽在喉咙口,硬生生吞了下去。
平日多么高高在上、清高自尊的男人,此时却痛不自抑,狼狈地蜷缩。方宜看着他隐忍的模样,胸口有一丝刺痛,混杂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难过。
方宜轻轻叹息,呼吸缓了几分,竟是用力将郑淮明的身体扳过来。她伸手,几分强硬地拽住他下压的大手:“松开,你这样只会越来越疼。”
可痛到意识模糊的男人哪里松开手,连呼吸都断成了几截。
“郑淮明,松开。”方宜的声音尚有一丝哭过的潮湿,一次又一次缓声喊他的名字,“郑淮明,你听见了吗?松手。”
没想到,几声过后,郑淮明真的慢慢松下了力道,强忍着剧痛听进了她的话,手掌艰难地离开上腹。
方宜趁机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手下冷硬的器官痉挛得厉害,她纵使有心理准备也吓了一跳。
她回忆着自己在书上看过的步骤,指尖稍稍用了一点力气压下去,轻轻地顺时针按揉,试图将痉挛揉开。
“你是医生还不懂吗?这样对自己是没用的。”方宜轻声劝道,“胃痉挛要慢慢揉开才会好,像你那样只会越来越糟糕。”
郑淮明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可只有拥有很多爱的人才能将爱施舍给别人,他从小心上便是荒芜贫瘠,却还不断地将爱掏空捧给了周围的人,留给自己只剩下苛责和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