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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皇帝只有一个,而大乾尚有许多官员,更有不计其数的子民。无论谁坐龙椅,又增减了甚么规矩,都还是努力地活。平稳时期的大乾是一辆战车,是端午的龙舟,是形状夺目的白云;而底下推动的力量是数十数百马匹士兵,是水,是风,远比它本身庞大得多。
现在上一个皇帝着实死了。那时候被逐渐平息下去的魔教逸闻、十贤传说,又悄然在民间风行;新帝对此不闻不问,兴许是一种妥协态度,这件事早已入土,对他并不重要。
紫袖听见有人谈起十贤往事,总会多停留一刻,为他们将故事补全几分,把能说的都说出来,让更多人听得明明白白。每当走在山间高地,他常远远看向五浊谷的方向,不知身畔掠过的清风能否吹到那里。
自从离开王府,他不停奔走,寻访名山古刹、高僧大德,只为打探与三皈依掌有关的消息,想给展画屏寻找一些治病的法子。无论走到哪里,难免也要乔装一番。他做了许多准备,万一遇见也能打起精神蒙混过关,谁想竟然从未遇见过。
要找一个人时,也许总能找到他;要漫无目的和他偶遇,却发现天下果然还是很大。
在浩瀚人海中,他是那样不起眼,又比在京城时莫名感到一种踏实。他从凌云山一路走来,走进更多小人物当中,面对不熟悉的街巷,从陌生的地方辗转到另一处;和江湖过客不断萍水相逢,继而分别。如今他也学会长久地沉默,学会了矜持客气地浅笑;会像见惯场面的前辈一样,控制着表情,轻而易举说一些违心话。
他许久没回凌云山了,也不想回去。从前有个归处,如今也没了。
然而他也有了一处小院,旁人谁也去不得,唯独放着自己的一点物件。江湖中或大或小的风波,许多都是旁人的。告别那些回到院里,他会想起一些独属于殷紫袖的悲喜。就像此时独行在夜风中,往往走一会神。
距离和展画屏分别,也已经一年了。
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见过许多了不得的人,尤其是展画屏。
他常想着他,却很少梦见他,因此偶尔也在半夜起床,专注地回忆。他记得展画屏许多事,记得他的笑,和自己的眼泪在一处。每当忍不住想起过往一点一滴,再想到展画屏如今活得好好的,他都感到欢欣。
他竟然爱过这样的人,竟然曾经两情相悦,竟然生死相许。
喜悦之余,似乎悲的时候更多一点。
他终于遇到了无法抗争的东西。他终于体味到何为业力,这力道之大之深,令他打从心底畏惧。和经历的那些生死瞬间比起来,自己亲手造的业,要可怖得多。这令他格外害怕,却没有告诉王爷和朱印。这是旁人听了也没有用的事。
最大的错误来源于自己,这才是最深的恐惧;尤其在他看清了自己的时候,更是凌驾于所有畏惧心之上。
他曾以为捧出了深情和真心,实则是走在刀锋上,一旦被那利刃劈中,两个人都遍体鳞伤。
他觉得很不公平——他疼是应该的,只是对不起展画屏。
他不但害得展画屏损耗了寿命,还利用了展画屏的心愿。这双重内疚他清楚得很,也任其横陈在心头;因此对自身错处念念不忘,终日忏悔。
腊月十八,他食言了,没有去拿贺礼。他唯恐展画屏在院里,因此只将寻来的一个药方藏在了门口。
他会看见吗?会想起紫袖吗?来不及想,他早已落荒而逃。
展画屏是懂得无常的人,才会在自己说要闯荡天下的时候,那样坦然地转身。若他当真不为无常所困,自然平静以对,去做该做的事;若他心中在意,想起往事,也许……会觉得不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