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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一年一度抢年货的时节。
今年广州成立了全国第一间河鲜货栈,放开河鲜杂鱼价格,大家纷纷跑去那边买水产品。
十八栋的人也去了,回来后大家叹气连连。
朱六婶咋舌道:“塘鱼的价格由一斤一块钱涨到一斤七块钱,鱼头就更离谱了,比鱼肉还贵,鱼都这么贵,谁还吃得起啊?“
李兰之点头:“政府说是开放水产品市场,但这物价一下子也太多了,我怎么感觉还不如每月定量供应呢?”
朱六叔说:“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还真没说错,新闻联播说了,国家十一届三中全会的重点是进行改革开放,广州政府开放水产品市场,这是在紧跟国家的步伐。”
这话一出,在场的女人纷纷对他投去不满的目光,目光要是有实质的话,此时朱六叔早就被射得千疮百孔了。
朱六婶就骂道:“你头上倒是秃得毛都不剩几根,也没见你变得多有智慧!”
这话一出,在场的女人哄堂大笑起来。
朱六叔被笑得脸讪讪的,嘟喃骂了句,然后抱着他的收音机走了。
这一年,广州率先进行了第一轮价格闯关尝试。
这一年,烫发的风潮终究还是吹到了大院,大院的妈妈们纷纷赶在过年前把头发给烫了。
李兰之、刘秀妍和罗月娇几个年轻妈妈也想跟一把潮流,相约着一起理发店烫头发。
常欢好奇想跟过去看个究竟,但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去,于是把林飞鱼和常欢两人给拉上了。
站在理发店门口,透过窗玻璃看进去,就见电烫发机下面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头发被分成好多缕用铁夹子夹起来,铁夹子连接着无数根红色粗电线,看上去好像头上盘旋着无数条红色的小蛇,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飞鱼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说:“这就是烫发,头上的线怎么看着这么像小蛇呢?”
常静狠狠点头,小声说:“我觉得那些小蛇好像在吸她们的脑髓。”
说完两人都被这比喻给逗笑了。
常欢听到两人对话,鄙视道:“你们什么都不懂!这可是最新的电烫发机,用电烫出来的头发又持久又好看。”“
里面一位女客人的头发电好了,电夹子撤去后,额前的头发到发根都被烫成了卷曲的蓬度,女人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常欢一脸羡慕道:“我要是能烫发就好了,肯定也会变得很漂亮。”
中小学生以及男士在这年代是不能烫发的,烫发成了成年女性的专利。
理发店里只有两台电烫发机,李兰之几人从早上等到晚上,才把头发电好,三人顶着卷发回到大院,大家像围观动物园的动物一样围过来。
苏奶奶夸道:“兰之这头发一烫,感觉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朱六婶点头:“月娇和秀妍两人烫的也好看,人显得精神不说,一下子就时髦起来,怪不得大院的女人一个两个都跑去烫发。”
三人被夸得红光满面,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李兰之笑道:“新年新气息,两位婶子明天要不也去一个?”
苏奶奶连忙摆手:“都一把年纪了,还烫什么头发?你们年轻人烫了才好看。”
朱六叔坐在电灯下看报纸,听到这话把报纸合上说:“好好的头发烫成羊毛卷儿就好看了?这是资产阶级作风!你们就应该学学小沁!“
章沁是几个年轻女人里头唯一没有烫头发的。
谁知下一刻却听章沁道:“爸,我不烫发是因为我头发太短了,学校里有不少女同学也烫了头发,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新时代新风貌,河鲜价格要改革,女人的头发也要改革。”
李兰之几人狠狠点头,暗暗给章沁比了个拇指头。
朱六叔没想到小儿媳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横眉冷竖道:“我还以为你是大学生思想觉悟会比她们好,头发有什么好改革的?我看你们就是被资产阶级的思想给腐蚀了,还有那什么喇叭裤、花衬衫,通通都是不正经的东西!”
章沁反问道:“无产阶级就不能穿喇叭裤不能穿花衬衫?还是你觉得无产阶级的人民不配过好日子?”
朱六叔被噎得哑口无言,涨红脸道:“我什么时候那样说了?”
章沁说:“爸,现在改革开放了,中美今年都建交了,你的思想也要跟着改革开放,要不然就会被时代给淘汰,成为落伍者。”
豆丁今年五岁了,听到妈妈的话,眼珠子转了转,奶声奶气道:“被时代给淘汰,那爷爷就成了老古董。”
朱六婶抱着小孙子笑道:“你爷爷顶多成为老古板或者老顽固那样的东西,当不了古董。”
众人听到这话,哄堂大笑。
常欢对烫发念念不忘,直到睡觉前还在念叨。
第二天起来,也不知她从哪里打听到用火钳可以烫头发。
等大人们做完早饭,一见公共厨房没人,她立即拉着常静溜进去,把火剪放到炉子上烧红,然后让常静帮自己烫发。
常静不敢,常欢就威胁道,你要是不帮我弄,以后别再叫我三姐。
常静没办法,只好拿着烧得通红的火剪,夹住常欢的头发,伴随着滋啦响的声音,头发顿时冒起一股白烟,头发被烫焦了,也被烫弯曲了。
常欢高兴得不行,让常静继续帮自己弄。
厨房里充斥着焦糊的味道,地上还有不少断裂的头发。
发量太多了,常欢等得脖子发酸,慢慢地就熬不住往后仰去,下一刻脖子后面火辣辣地疼,常欢痛得原地弹跳,嘴里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常静更是被吓得手里的火剪掉在地上,连声道歉:“对不起三姐,对不起......“
常欢骂骂咧咧,让她赶紧给自己看伤口,不看不知道,一看居然皮都被烫破了。
常欢疼得呲牙咧嘴。
十三岁的她第一次意识到,女人要变美,原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到吃饭时,一家子看到常欢的头发,齐齐愣住了。
常明松回过神来,当场就黑着脸质问道:“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谁让你烫头发的?赶紧给我剪掉!”
说着站起来找剪刀就要把她的头发剪掉。
常欢吓得用手护住自己的头发,连声哀求道:“我不要剪掉!这是我自己用火钳烫的,洗多几次就不卷了。”
常明松坚持要把她的卷发剪掉,常欢跑到李兰之身后求保护:“妈妈救我,我是为了跟妈妈发型一样才想办法弄的头发,因为我想让别人一看到我们,就觉得我们是亲母女,你看我们现在就长得一模一样。”
这话简直就是鬼话连篇。
李兰之自然知道她在胡说,但常欢这话却是说到她心坎去。
于是护着常欢,拦住常明松道:“由着她去吧,等过了年要是头发还卷着,我再带她去理发店剪掉就好。”
快过年了,常明松也不想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扔下一句“下不为例”后放过了常欢的头发。
常欢顿时抱住李兰之,嘴巴比抹了蜜还甜:“妈妈你对我真好!”
李兰之摸了摸她的卷发,笑道:“我是你妈妈,不对你好对谁好?”
林飞鱼看着眼前母慈女孝的画面,她不想承认自己嫉妒,就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常美注意到她的样子,顿了下,扭头对常欢道:“闹够没有?丑人多作怪!”
这话可是戳了常欢的肺管子:“你才丑人多作怪!这可是当下最流行的发型,你肯定是嫉妒我!”
常美说:“嫉妒你什么?嫉妒你顶着泡面头,还是嫉妒你把自己整成了中年妇女?”
“噗嗤”
林飞鱼没忍住笑出声来。
怪不得她觉得常欢的头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像泡面,而且看上去真的变老了。
常欢气得脸通红:“常美你条粉肠,我跟你拼了!”
不过两姐妹年末一战没打响,因为被常明松给喝住了。
第二天,邻居们在常欢的惊恐声中醒过来??
“我的头发,我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觉醒来,常欢的头发成了爆炸头,还掉了好多头发,尤其是耳根后边被烫到的地方秃了一块。
常欢哭得很大声。
美丽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
年初一,一个男人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苏家,刘秀妍趁机向众人宣布自己要再婚的消息。
这消息像一道惊雷,把十八栋的邻居劈懵了。
尤其是苏家一行人,更是久久没缓过神来。
自从三年前跟对象老杨掰了后,刘秀妍再没跟人相亲,眼看着苏志谦快上大学了,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要当奶奶了,大家还以为刘秀妍不会再婚了。
没想到她闷声不响地谈了个对象,而且居然要结婚了。
关键是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梅为民今年四十来岁,比起一看到人就紧张得放屁的老杨,他显然见惯了大风大浪。
就见他对大家露出得体的笑容道:“大家好,我是秀妍的对象,大家可以叫我老梅,也可以叫我为民,秀妍一直跟我说十八栋的邻居就跟她的亲人一样,我很荣幸今天能与大家在这里相聚,也感谢大家平日这么照顾秀妍。”
啧啧,这番话一出来,大家顿时就觉得梅为民估计身份不简单。
这口吻和语气显然是当惯领导的。
朱国文问道:“梅大哥,不知道您在哪里高就呢?”
梅为民清了清嗓子,从容道:“我是自行车厂保卫科科长。”
大家再次震惊了。
没想到徐娘半老的刘秀妍居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
自行车厂,又是科长,别看梅为民长得不咋滴,可凭这身份,走出去那就是个香饽饽。
罗月娇八卦心爆棚,问道:“秀妍啊,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刘秀妍看着众人震惊又羡慕的眼神,觉得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是蔡姐给我们俩牵桥搭线的,说起来我跟为民两人真的特别有缘分,那天蔡姐请我去泮溪酒家喝早茶,刚好为民那天也去喝早茶,大家便拼桌坐一起。”
“但接下来,我们便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之处,例如我们都一样喜欢喝普洱茶,我们都一样喜欢吃虾饺和叉烧包,蔡姐看我们有这么多的共同爱好,又同是单身,便努力撮合我们在一起,说起来蔡姐还是我们俩的媒人呢。”
罗月娇笑道:“这算什么共同爱好?酒家就几款茶可以选,不是普洱茶就是绿茶,要么就是菊花茶,至于虾饺和叉烧包,十个广州人九个喜欢吃,你干脆说你们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哈哈哈哈,俗话说,愿得一人心,免得老相亲,真是恭喜你们
凑成对了哈哈哈哈……………”
众人:“......”
梅为民刚好长了一双绿豆大小的眯眯眼。
这么一来,刘秀妍就成了王八。
有种人就是有这种本事,把恭喜的话说成了得罪人的话。
刘秀妍气得脸通红,梅为民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朱六婶叱喝道:“给我回家去呆着,别出来丢人现眼。”
刘秀妍找了个优秀对象,且要结婚的事迅速传遍了整个大院。
群众的力量是可怕的,很快就把梅为民的底细扒了个底朝天。
梅为民跟刘秀妍一样是二婚,不过他的妻子还活着,两人半年前才刚离婚。
这年头,离婚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家里有人离婚,那是件很丢人的事情,这也是大家为啥知道梅为民的原因。
对于两人离婚的原因,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但梅为民做了一件让有些人说他傻,有些人说他很男人的事情,那就是??把单位的房子留给了前妻和孩子。
苏奶奶也知道了这件事,单刀直入问刘秀妍道:“他把房子留给前妻,那你们结婚后住哪里?”
刘秀妍一脸骄傲说:“为民跟我说,我们暂时先在外面租房子,等晚一些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们再买下来。”
苏奶奶说:“你们俩认识还不到一个月,这么快就要结婚,会不会太仓促了?“
刘秀妍很不以为然:“哪里仓促了?大家不都这样吗?相亲后觉得合适就定下来,不定下来的那才是耍流氓。”
苏奶奶说:“可这人才离婚不到半年,这么快就再婚,我觉得缓缓再看清楚为人比较妥当。”
还有一点她没说,不少人觉得梅为民把房子留给前妻是有情有义的表现,但真的有情有义,那又怎么会离婚呢?
更别说这才离婚不到半年就再婚,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刘秀妍听不进去,她被爱情冲昏了头:“妈,你到底想说什么?为民的为人一点问题都没有,更何况还有蔡姐做保证,蔡姐难道还能害我不成?”
苏奶奶叹气:“我就是想你谨慎一点,一旦踏入婚姻再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秀妍脸拉了下来:“我难得遇到一个好男人,你还要各种为难,鸡蛋里挑骨头,妈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继续劝说肯定要伤感情。
苏奶奶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
苏志辉一开始很反对他妈再婚,但在梅为民带他去百货商场买了一双回力牌的白跑鞋,又带他去买了一辆逼真的坦克玩具后,张开闭口就是我爸。
至于苏志谦这个大儿子的意见,刘秀妍没放在心里。
或者说,在她心里,苏志谦只能有一种意见,那就是接受。
***
年初三,工厂工会跟其他厂借了台铁筒子爆米花机,大院门口立即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林飞鱼和常静听到?喝后,立即从家里舀了一大海碗大米,然后拿上纱布口袋去排队。
铁筒子爆米花机黑乎乎的,肚子滚圆,转炉架不断转动,大概十分钟就可以爆好一炉爆米花。
大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嘭嘭”声,刚爆好的爆米花香喷喷嘎嘣脆,吃起来别提有多香了。
排了半个小时才轮到林飞鱼她们,两人捂着耳朵,但还是能听到巨大的声响,把香喷喷的爆米花装进纱布袋,两人提着高高兴兴往家走。
走进客厅却没看到常欢的人影。
这不像她的性格,换成平时一听到有吃的,她早就扑上来了。
林飞鱼还以为她出去玩了,谁知一走进卧室,就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脚步声,常欢抬起头来,然后对林飞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年初一,刘阿姨带着她的对象跟众人宣布了她要再婚的消息,我看到志谦哥哥难过地低下头,我看到他双手紧攥成拳头,我看到他偷看了刘阿姨好多眼,那一刻,我感同身受地
为志谦哥哥感到难过……………”
随着常欢念出那些句子,林飞鱼的肾上腺素不断往上飙升,她感到胸腔发紧,透不过气来:“把日记本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