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宝书网】 lzbao,更新快,无弹窗!
压抑,沉默,屋里的气氛好像凝住了,外面乌云密布,大雨即将倾盆。
林飞鱼缩在椅子上,看向屋里其他三个人:常美沉默不语,常欢坐立不安,常静惶恐紧张。
常欢突然打破沉默,脸色苍白说:“爸爸……………会不会死?”
常美抬头看了她一眼,淡定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常欢站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我也不想这么说,可医生说爸爸的情况很严重,一旦陷入昏迷,那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姐,我不想没有爸爸。
她们已经没了妈妈,如果再没有爸爸,那她们就真的成了孤儿。
李兰之再好,也只是个后妈,没有任何血缘的羁绊,她随时可以不理她们,说不定她很快又会再婚,就跟当年林叔叔去世时那样。
想到这,她忍不住朝林飞鱼身上看了一眼。
她快十七岁了,听到爸爸出事都那么害怕,当年林飞鱼只有九岁,她该有多彷徨和无助。
林飞鱼注意到她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对上,很快都移开了。
常美这次没骂她,低垂着头没吭声。
她这样子让常欢心里越发不安了起来,她走过去抱住姐姐,在她肩膀低声哭了起来。
哭声仿佛会传染一般,很快常静也加入哭泣的队伍。
如果常欢只是不安和害怕,那常静就像半夜行走在乱葬岗的孩子,内心惶恐到了极点。
如果常明松去世了,常欢好歹有常美这个亲姐,还有阿芬婆和舅舅等亲人,可她除了常本华这个不愿意要她的亲妈,她什么都没有了。
林飞鱼朝她招招手,像常美抱住常欢那样,轻轻抱住了她。
风雨如约而至,硕大的雨点拍打着窗玻璃,噼里啪啦的,把屋里的哭声完美地掩盖住。
雨水能洗刷天空和灰尘,却洗刷不了人们心里的成见。
疟疾虽然是很可怕的传染病,但它的主要传播途径是通过感染了疟原虫的蚊子的叮咬和血液传播,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一般不会造成传染。
常明松被确诊的当天,林飞鱼四姐妹就被带去医院做了检查,都没有被传染上。
市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动作也很快,火速对常家进行消毒,又对整个大院及周围用DDT(双氯苯基三氯乙烷)滞留喷洒灭蚊,确保疟疾不会大范围传染开来。
但大院不少人还是对常家一家子避如瘟疫。
常静去井口洗衣服被人给赶走,更过分的是,林飞鱼和常欢两人去食堂打饭,连食堂都没能进去。
好在十八栋的邻居都是好的,朱六婶和苏奶奶去菜市场买菜会帮忙多买一份回来,要是有人为难几个孩子,十八栋的邻居也会第一个站出来。
就连平时对李兰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刘秀妍,在听到有人说李兰之克夫时,双手一叉腰就骂开了:“你最好祈祷你家的人以后永远不会生病,永远不会死,要不然都是被你给克死的!同是女人,偏偏还要说这种为难女人的话,听着
就来气!”
刘秀妍又开始给李兰之煲汤送汤,健胃养脾的猪肚汤、利水消肿的冬瓜排骨汤、增强抵抗力的鱼头豆腐汤,每天变着花样地煲。
两人的友谊在一碗碗的老火汤中,再次枯木逢春。
常明松以前的身子是挺不错的,但这阵子他酗酒抽烟,天天不是宿醉,就是在宿醉的路上,导致身体一下子垮了,疟疾虽然被控制住了,但他还是反反复复发烧,头痛欲裂。
有些人生病之后,脾气会变得十分古怪,暴躁又难伺候,常明松就是这样的人。
对着医生护士还好,一对上李兰之,他各种脾气就上来,汤烫一点要骂人,药拿慢了要骂人,饭菜不合胃口更要骂人,要是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有怨言了。
但李兰之半句怨言都没有,在她心里,觉得常明松遭此一罪,跟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且她心里很明白,常明松对常小满的事心里还是有怨气,如果不让他把这股气发出来,就跟捂着伤口不让治疗,迟早要溃烂。
这天李兰之从医院回来,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她被淋成落汤鸡回来。
林飞鱼进屋时,她头上搭着条干毛巾,头发还来不及擦干,就这么靠在床头睡着了。
屋里光线阴暗,她的嘴巴微微向下撇着,嘴边的两条法令纹显得很深,好像两条沟壑刻在脸上,烫过的头发没有打理,杂乱无章贴在头皮上,显得很老气,额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撮白发,很扎眼。
在她记忆里,妈妈还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抹着大红色口红的年轻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一下子变老了。
林飞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走过去,拉起床上的被单给她妈盖上。
李兰之这时候突然醒过来,看到她的脸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里?还不赶紧去学习,九月份新学期开始你就是高二的学生了,你这次期末考只排到了全年级第八十七名,这个成绩要考上中大那就是痴心妄想!你期末的数学成
绩比上次考试少了两分,再这么下去,你这辈子都别想考上中大!”
林飞鱼想说,她没想考中大,她期末考数学时吃错东西肚子痛,当时忍着写完的,但看着她妈喋喋不休的样子,她嘴巴张了张,什么都不想说。
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换来一顿骂,如果她说自己吃错东西了,她妈肯定会说谁让你吃错东西的,长那么大,连东西好坏都不会分辨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她妈之间除了学习成绩,好像就没有其他话可以说。
她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拿课本学习。
在很多人避着常家时,海燕从粤剧团回来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找林飞鱼。
她把一个小巧的录音机递过去说:“前几个月我跟团去香港和澳门表演,在二手门店给你买了个录音机,你也不要拒绝,因为是二手的,所以不值几个钱。”
录音机在这年代可是稀罕物,哪怕是二手的,价格也不会太便宜,她知道海燕这么说,不过是不想她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林飞鱼感动地将她一把抱住:“谢谢你海燕,我太喜欢这份礼物了。”
她本来想跟她妈说要个录音机,可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不敢开口,更何况常美那时候没有买,到她高三了却要买,她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
重组的家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忌,现在家里正是多事之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生矛盾。
海燕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也很高兴:“对了,我跟我家人说,这是你让我帮忙买的,你可别说漏嘴了。”
林飞鱼重重点头。
两人手拉手同坐在一个秋千上,秋千晃荡了起来,天空碧蓝,微风吹拂,两人的笑声随风飘得很远。
海燕说她的哭戏还不够好,她希望有一天能像红线女前辈那样,能够赢得大家的喜欢,她很喜欢红线女前辈演的《昭君公主》,她有点害羞地说,希望有生之年能当一回主演。
红线女老师主演的粤剧《昭君公主》林飞鱼没有看过,不过从两年前在广州上演后,据说场场满座,十分受大家的欢迎和喜欢。
她抓住海燕的手,鼓励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海燕回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
灿烂的阳光和煦地照在她们身上,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
时间一晃,暑假过去了。
常明松终于平安出院了。
只是他暴瘦了十几斤,脸颊凹陷进去,身子好像被掏空了一般,脸色很不好看,惨白惨白的,整个人完全没了之前的精气神。
经过这么一遭,常小满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离婚自然也不可能再离婚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日子似乎也回到了以前。
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常明松要多休息,要是放在以前,他倒是可以继续请假,可自从玻璃厂改革以来,工厂效益每况愈下。
工厂好像一只困兽,越折腾,效益就越不好,他因为生病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再请的话,他担心领导会有意见,也担心回头车间主任的位置会保不住。
李兰之之前一直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忙得人都瘦了好几斤,现在人一闲下来,她顿时有些不知该干什么好。
罐头厂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都会进入生产旺季,工厂工人不够,就会招很多临时工来做帮忙,李兰之和工厂弄得有些不愉快,她自然不会再去当临时工。
再说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觉得这是她和常明松两人的私事,常明松怨她怪她,她无话可说,可工厂因此撤销她“劳动模范”的称号,又把她降级,在她看来很欺负人。
她一毕业就进了罐头厂,兢兢业业干了快二十年,为了拿到“劳动模范”的称号,当年她怀着孩子还在加班,后来孩子掉了,她不坐月子又去上班,没错她这么做是有私心的,但她也真真实实地付出了,凭什么在多年后因为她的私事就否定她的
付出呢?
这让她十分心塞。
而工厂那些人的举报,更是让她看透了人情冷暖。
她算不上长袖善舞的人,但这些年来,她不曾和任何工友红过脸,工友有困难,她都是主动帮忙,她虽然不清楚是谁举报了她,但总归是心寒了,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跟这种人再一起工作。
没了工作,又不能去当临时工,要是换成其他人,说不定直接当个家庭主妇,但李兰之不想。
她从小的经历告诉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才是最靠谱的。
她想来想去,觉得现在想进工厂不太实际,很多工厂现在都不招人,就是招人也是招年轻人,还得是有学历的年轻人,她两样都拼不过人,唯一的出路只能像朱国文那样??当个个体户。
现在外头的个体户越来越多,七九年刚改革时,工商局的工作人员还要挨家挨户去做思想工作,当年发放首批个体工商经营执照时,也不过才两百多户,到今年,好像已经有好几万的个体户。
除了像朱国文这样的卖鱼佬、卖菜老,还有卖衣服的、卖吃的,她自己拿不定主意。
再说有常小满这事摆在前头,这次她选择和常明松商量。
常明松说:“民以食为天,做吃的是最保险的,但一来租店面需要不少钱,二来要做吃的,关键是做东西要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