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东西两面的窗户,全部都用红漆木杆从下面撑开,穿堂而过的凉风里,夹杂着雨后芬芳的花叶香气,令人闻过之后心旷神怡。
张波此时正垂首肃立在御书房中,静静等待着端坐在书案前的太子李铎,逐条翻阅他眷录批注好的奏章。
李铎看的非常仔细,时不时的还会把卷宗返回去重新读一遍。在旁边侍奉的内宫监们等候久了,都忍不住偷偷打着哈欠。
张波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圣驾,于是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李铎放下最后一份奏折,抬头看看窗外,这才发觉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晌。
他转首瞧瞧站在面前的张波,不禁哑然失笑:“哎呀,张爱卿,本宫光顾着政务,竟然把你给忘了,站这么久,怕是腿都僵住啦。来人,赐座。”
一个内宫监赶忙搬来绣凳,放在张波身后。张波道声谢恩,撩起袍服坐下。
只听李铎说道:“爱卿,本宫刚才看到太傅奏请设立河务军一事,你所做的批注,颇有几分愤慨之意。可否跟本宫说说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波清清喉咙,正色道:“微臣惶恐,不敢欺瞒殿下,对于何太傅设立新军的建议,臣确实是不敢苟同。”
李铎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张波继续说下去。
张波继续说:“贸然整编十五万府兵,以新军的规制来应对区区一项治河工程,说是居心叵测也不为过。臣查遍我朝历代卷案,也不曾见到过有如此做法。”
“你的意思是说,何太傅此举还另有图谋?”太子李铎端起书案上的茶盅,轻轻吮了一小口,问道。
张波毫不避讳的回答:“臣并非有意做诛心之语,也不是在背后搬弄他人是非。何光华的打算,恐怕更多的是为独揽军权,壮大实力。”
李铎摇摇头,笑道:“先不说这个。单从河务所需上讲,此举行得通吗?”
“臣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张波斩钉截铁的说:“尽管河工徭役超过四十万之众,但各个折冲府在自己辖区内弹压管控,绝无问题。何必大费周章的聚拢一处,重新整编呢?”
李铎说:“本宫问的不是有没有必要,而是行不行的通?比方说,新组建的河务军,在完成各项任务方面,会比原来各不统属的时候更协调更便捷吗?”
张波闻言,心中暗叫:我的老天,这位太子爷怎么如此单纯。我刚才讲的那么直白,敢情他根本就一点都没听进去!
眼看着张波满脸惶急,又要开始争辩,太子李铎赶忙继续道:“爱卿不必着急。本宫理解你的担心。但是为政者,总不能把每个大臣都看作是图谋不轨的坏人,严加防范。那样的话,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了。”他稍微顿了顿,说:“河务工程是举国大事,若想办成,就应该多考虑如何做才是最佳的谋划,而不是先急着提防谁。”
张波气的头皮发紧,语气急促的说:“殿下,话虽如此说,但是国之基石绝不可轻易动摇。何为基石?军队!只有把军队牢牢掌握住,才能使国家社稷稳若泰山。反之,军权一旦旁落在奸人手中,天下必将大乱啊!”
“哎哎哎,你看你看,又着急了,”李铎摆摆手,轻松道:“本宫这不是在跟你闲话议论而已嘛,又不是真的要怎么样。对于此事,你与太傅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啊。要知道,本宫奉旨监国,管的只是政务。军务上的事情,无论大小,仍是由陛下圣裁。这河务军到底设立不设立,本宫说了也不算数啊。”
张波稍微平缓一下情绪,说道:“依臣所见,皇上一定不会同意何太傅这个主张的。但是,如果殿下您首肯的话,事情就难讲了。”
李铎笑笑,说:“难不成,皇叔他老人家还能依着我的意思办?”
张波沉默片刻,暗暗思忖如何接话才妥当,然后道:“陛下圣心,微臣不敢揣测。但是,咱们东宫方面,不能不考虑皇上会如何看待您理政的方略思路啊。”
听张波这番话,轮到太子李铎沉吟半晌没吭声。
过了良久,他才说:“爱卿讲的也不无道理。本宫毕竟年资尚浅,监国的时间也不长,有些事情可能考虑的还不周全。这样吧,你来草诏,答复何光华,组建河务军一事,关系重大,可容后再议。”
张波欠身拱手道:“微臣遵旨。”
李铎点点头,接着问张波:“对了,祭河大典准备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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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河大典,指的就是祭祀黄河河神的典礼。
历朝历代,每当要进行大规模的治黄工程之前,循例都是要举行这个隆重仪式的。目的就是要向河神祷告,大兴土木并非是要搅扰神灵安宁,而是为造福苍生百姓。所以祈求河神保佑,使工程能够顺利完成。
通常,祭河典礼的规制,仅仅逊于泰山封禅,与春耕大典、拜帅大典平级。
皇帝作为主祭,亲自登坛,带领百官焚香颂礼,献太牢三牲:牛、羊、豕,奉五谷琼浆。之后还要举办大型的社火表演,取“与民同乐、齐心合力”之意。
此次黄河主道疏浚工程一定案,工部便立刻会同礼部,制订出详细的祭河方案。两部的官员也早早赶赴河务总管行辕,提前操办大典的各项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