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急步去了正屋。
杜妈妈还没有走:我那边还招待着几位夫人随身妈妈,太夫人的意思是让我把人送过来就折回去,可我想四夫人一定有话问要我,就厚颜留了下来。
妈妈说哪里话。十一娘请杜妈妈到内室说话,妈妈这是体恤我带着几个孩子不容易。这点好歹我还是知道的。一边说,一边和杜妈妈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秋雨上了茶,轻手轻脚地帮她们掩了槅扇。
杜妈妈身子微倾,低声道:昨天和今天五少爷都在点春堂那边听戏。特别是今天,一边听,还一边跟着打拍子。把几位夫人都逗乐了。梁阁老的夫人更是打趣说,这孩子怎么不像侯爷像五爷。
十一娘心里咯噔一下。
当年的事虽然被压了下去,可徐嗣诫却是被柳家养到了三岁才抱回来。以柳蕙芳的为人,柳家交际圈里肯定有人知道或是听说过徐嗣诫的身世。她阻止徐嗣诫学习戏曲,就是不希望他和戏曲界的人有过深的交情,从而知道了当年的过往生母早逝,生父不认,舅舅把他当成勒索生父的筹码,被伯父抱养随便哪一件都让人伤心,何况这么多事全搅在一起,对徐嗣诫的伤害太大了。
有时候,不知道也是种幸福。
她不由低声道:其他几位夫人怎么说
黄夫人几位,自然不好说什么。窦阁老的夫人就问五少爷,听不听得懂又问知不知道唱得些什么五少爷红着脸点头,把戏台上唱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讲给窦阁老的夫人听。窦阁老的夫人听了啧啧称奇,直夸五少爷聪明。五少爷在那里腼腆地笑,模样十分好看。杜妈妈说着,长长地透了口气,陈侍郎的夫人稀罕得不得了,把五少爷叫过去,推了五少爷的手问,平时都读了些什么书,在家里做些什么,是不是常常陪着祖母听戏之类的话。五少爷就说自己刚读完了幼学,正准备学论语,平时在家里要练习写大字,吹笛子,弹琴,做紫砂壶,并不常常陪着太夫人听戏。陈侍郎的夫人听了更是稀奇,问他怎么听得懂台上唱什么。五少爷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一听就懂。陈侍郎的夫人听了呵呵地笑,对太夫人说,你们家要出个大家了。又问五少爷,会不会唱。五少爷就把刚才听到的学了两句。
说到这里,杜妈妈对着十一娘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虽然是个外行,可也听得出来,五少爷虽然唱得比台上小联珠气息柔弱,却正字音圆,腔调端秀,一派大家磊落之气,比那个小联珠高出不止一筹。别说是屋里的几位夫人了,就是在厅外侯着等赏的小联珠等人都惊呆了。
这算不算是一举成名了呢
十一娘也苦笑:所以太夫人就让妈妈把人送过来了
晚上不是德音班的人唱戏吗杜妈妈点头,声音压得如同蚊蚋,那柳蕙芳,就是唱戈阳腔。而且还是名震燕京的角。
那就更有回避了。
十一娘点头:我知道了
杜妈妈舒了口气:太夫人也知道四夫人为难,可她老人家那边的客人太多,能避一避还是避一避的好。说完,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过去了。四夫人要是有什么事,差人去吩咐一声就是了。
十一娘笑着点头,送杜妈妈到了门口。
事情比她想像的还要棘手。
如果告诉徐嗣诫太夫人送他回来的理由,就得把他的身世告诉他,此时这样做,显然是不明智的。
没有人能在知道了自己有那样的身世后不伤心难过,在这个宾客云集的时候,一个不慎,恐怕会引来更多的蜚短流长,到时候他们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恐怕都不太可能了。那对徐嗣诫的打击太大了。
可如果不告诉他,势必又要找一些理由。
一个谎言通常要更多的谎言去掩饰。
想到这里,十一娘心里有些烦躁。
她围着宽阔厅堂走了半天,等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这才问秋雨:五少爷呢
秋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着十一娘这样的苦恼,她也有些担心。
指了指东稍间,她轻声道:我把五少爷安置在了那里
十一娘去了东稍间。
徐嗣诫一个人垂头含胸地坐在临窗大案前的太师椅上,脚尖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打着圈儿。
听到动静,他立刻抬起头来,眼底闪过如幼兽般惶恐不安的神色。
母亲见是十一娘,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跳下太师椅就奔了过来,却在离十一娘五步远的距离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母亲,徐嗣诫目光复杂地望着十一娘,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脸上露出愧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