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贻香这话,方大人微一皱眉,当即正色说道:“下官食朝廷俸禄、领宁义太守,首要职责便是保护宁义一城之安危,绝不可落入逆贼之手;为此不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今逢此危难之际,整座宁义城自当上下一心、军民携手,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与城外的叛军抗衡到底,绝不言降。”
说罢,他又沉声说道:“然而城中粮草早已告尽,为了让众将士与衙役保全性命,有力气继续坚守城池,虽是情非得已,下官也只能行权益之计,暂时以人肉为食;类似之举,也并非是我方铁衣首开先例,历朝历代比比皆是。至于衙门后院里的这处地窖,里面都是衙役们从城中各处收集来的死者尸体,作为食物贮藏于此,至始至终并未伤害过一个活人。对此方铁衣自问无愧于心,又有何罪之有?至于伙房里的那位小姑娘,纵然是穷凶极恶、十恶不赦之人,只要真心悔过,也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今她肯替我们烹食人肉,也是在为宁义城的安危尽一份心力,谢三小姐又何必独独揪着此事不放?”
面对方大人这一番长篇大论,谢贻香竟是完全无从反驳。她想起昨夜从城里百姓那里听来的话,只得借用过来说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都知道方大人只要肯开城投降,城外的叛军立刻便会将粮食送进城里,从而救回这一城百姓的性命。谁知方大人却一心只顾自己名节,想要当忠臣孝子,不惜让宁义城里的数万百姓陪你一同赴死。哼,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或许根本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话音落处,那方大人当场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起,厉声喝道:“放肆!你……你身为谢封轩的女儿,怎能说出如此无君无父之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方铁衣为人臣子,自当以死报国;而宁义城里的所有百姓,同样也是为人臣子,也当以死报国!这与我个人的名节有何干系?”说罢,他依然难消心中怒火,又向身后的一众衙役喝道:“你们……你们且来告诉这丫头,我方铁衣可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在场的衙役急忙摇头,但仓促间却是支支吾吾,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那方大人怒气更盛,当即又向谢贻香喝道:“好!今日当着衙门里这许多人在场,我便让你这位谢三小姐瞧个仔细,好生看看我方铁衣是怎样的人!”说着,他便扭头吩咐身旁的衙役,喝道:“去将夫人和公子唤来!”
一众衙役都是不明所以,但太守既有吩咐,也只能照办,随即便有两名衙役一路小跑着离去。谢贻香也不知这方大人究竟意欲何为,更不知自己在宁义城里撞见的这一桩桩怪事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只能死死握紧手中的乱离,看着方大人要耍什么花招。
不过半响工夫,方才离开的那两名衙役已将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带来后院。只见这妇人身形消瘦,一脸蜡黄之色,显是因饥饿所至,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而此时在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男婴,也是骨瘦伶仃,发育不良,显得脑袋极大。这妇人小心翼翼地来到方大人身前,抱着怀里的婴孩朝方大人躬身行礼,颤声问道:“老爷叫妾身将城儿带来,不知……不知有何吩咐?”谢贻香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形同难民模样的母子二人,竟然便是方大人的妻子和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