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削耳
邵凤康有点不安。斟酌了一下才道:“他们都是干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凡事尚知轻重,勉强称职而已。”
丁晋笑笑道:“这就难怪了,他们既是吃了几十年的公事饭,而又知道轻重,所以才能体恤民疾,别处都是十个人在干,他们却是一队少了四个,一队少了五个,大概是怕那些民夫太辛苦,叫他们休息去了。”
这一说那两名衙役才知道严重,跪在地下叩头道:“大人请恕罪,小的班里有几个人因为身子不舒服临时请求免庸,小人……小人斗胆擅自准了……”
王好古大着胆子帮腔道:“这二人平日倒也尽职负责……”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沈启堂怒斥一声,王好古顿时跪伏在地,不敢做声。
沈启堂继续冷笑道:“前时我跟贵县邵大人说得很明白,这次修坝虽是征庸,却不是白叫他们干的,每天都即行发放工资。而且修坝疏通水利与对敌作战同样的重要,本官又是奉了皇命,他们不来则己。来了就如同应征入伍,临时逃避,就是临阵脱逃。你们把那九名离开的人名交上来,本宪要立刻派人去抓他们前来审讯,然后以逃军处置。”
旁边听着的王好古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而那二人更是面如土色,只有连连叩头,其中一个道:“大人,这些民工是小人去找来的,也不详姓名,但求大人恕罪,小的自去想办法找他们前来……”
邵凤康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两名衙役,沉声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枉本县信任你们,委你等以重任,你们竟然擅自做主,私放民夫,谁给你们的狗胆?”
两名衙役知道这是邵县令有意对他们开脱,将罪责减轻,当即哀声求饶,表示真诚的悔过,并赌咒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敢了。
丁晋冷冷地道:“临阵脱逃,依军法是斩立决。沈大人可是负有圣旨的,对于此等事皆可便宜行事,你们有把握把他们都找回来吗?如果找不回来,就拿你们的脑袋来顶。”
看到刺史大人是这样的态度,那名衙役也不敢说话了。只是叩头求恕,丁晋严肃地看向邵凤康道:“邵县令开工之日有没有把话说清楚?”
邵凤康也慌了,恭身道:“启禀使君大人,下官胆子再大,也不敢不谨遵大人之令行事。再者,下官以前也接待过几位皇命工使,还没有见到一位如沈大人这般认真办事的,因此真心拥戴,不敢违误,除了召集所属,当众晓谕外,还在各乡贴了告示,把上差的规定陈说得很明白,使君可以派员去查证。”
丁晋的脸色变得很快,笑笑道:“邵大人这样做了,这就不是你的责任。可是这两个人如此胆大妄为,耽误施工,对他们二人的说法,邵县令相信吗?”
邵凤康顿了一顿才道:“下官不信,据下官的揣测,可能是他们随便找了几个人前来应个卯以图报领佣资……下官律下不严。自请处置。”
沈启堂冷笑道:“邵大人并不糊涂呀!”
邵凤康面有惭色道:“下官之前再三吩咐、要属员们谨慎从事,不想这两个东西仍然敢如此胆大妄为,请上差将他们交给下官,当从严惩处。”
沈启堂道:“二人虽是协同督工之人,暂时归我部管辖,不过他们仍是贵县衙属,自当交由邵大人惩戒,但不知邵县令准备如何惩处他们呢?”
邵凤康先偷看了下丁刺史,见他面无表情,只得认真想了想道:“下官想杖责五十,枷示十日……”
沈启堂点点头道:“以他们所犯的过错而言,这太重了。但是彼辈为贪图小利,而耽误工时,贻害极大,邵大人的处罚,也算公正。”
那两个衙役平日最善见风使舵,忙叩首道:“大人开恩,大人开恩……”
邵凤康舒了口气,也恭身道:“下官想藉此以儆其余,所以才罚得重一点,但凭使君和上差指示。”
沈启堂道:“这是积习使然,狡猾之徒,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想到不法勾当。既然邵大人罚得很公道,本官也不欲苛刻,革去他们在工地的职务,再罚钱两千也就罢了。”
那两个衙役连连叩谢,正以为一场凶祸总算过去,不想又听得刺史丁晋开口道:“那只是沈大人和谷城县对你们的处分。在本官这边,倒是很简单。因为你等是刺史府发文调派来督工修缮的,你们怠忽职守,贪赃舞弊,应以贻误官事罪论处。再者,皂隶之职虽卑,却是执法之人,知法而犯法,罪加一等,本官判你二人斩立决。狄波,立刻执行。”
襄州刺史府司法参军狄波答应一声,带着侍卫将两名衙役立马按到在地。
那两个衙役早已吓得昏了过去,沈启堂见丁晋居然要认真杀人,倒是犹豫了,他知道丁晋在襄州素有威望,属下官吏为其办事时皆不敢有不轨之心,这次如果不是衙役们看到在自己主管下有所漏洞,恐怕也没有胆子敢贪赃枉法,可是要让丁晋真杀了人,则未免太苛了一点。
另外,他心中还有一番打算,如果任由丁晋将衙役处死,那么,待会该如何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属下开脱?
于是他上前求情道:“丁使君。水坝施工,为的是替黎民祈福,保地界平安,就如同出师征讨一般,阵前斩将不吉,但是此等顽隶,不可以轻恕,下官献议大人,姑念他们无知,且从公多年,不无微劳。免其一死,割一耳以代首。”
丁晋当然也不是非要杀人,惩处这两名表现最恶劣的衙役,不过是今日恰逢其会,正好在新法施行前,震慑一二宵小,但这,并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事实上,水坝工程队出现的问题,早就有人呈报他案前。他先前故作不知,直到督吏王好古被拉下水后,丁晋才装作刚刚知晓般,通知了沈启堂。
沈启堂当时还被蒙在鼓里,而且对丁晋的提醒并不太相信,直到今日来访查,他只在上面随意一看,便知道施工队伍果然存在严重缺员问题。
所以,他的脸色一直很不好,但是他是个爱惜羽毛的人,视清誉为第二生命,要他在大庭广众下揭出自己亲信的属下竟然是一名贪赃枉法之徒,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听了沈启堂的话,丁晋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醒悟到这个爱面子的人宁愿继续被手下欺瞒也不愿意出丑。但是这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毕竟今日敲打对方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至于杀人立威那样的事,不可把握的负面影响太多,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
既然只是要做做样子,丁晋自然会见风转舵,他故意沉吟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好!沈大人,这次你来讲情,本官就答应了,邵县令……”
邵凤康也吓呆了,没想到丁晋会认真到这个程度,战战兢兢地上前直打躬道:“卑职在。卑职在。”
丁晋沉下脸道:“本官为杀一儆百计,实在是应该将此二人斩首的,但是既然沈大人讲情了,他是主持署工方面的主员,认为此次水利动工,见凶不吉,我只好听他的。割耳代首,虽贷其一死,但是活罪难恕,杖五十,枷三日后予以革退,有烦邵大人行使,并请即时执行,明文公告,树牌枷旁,若有再犯,定斩无赦!”
邵凤康只有连连称是的份儿,丁晋移目向狄波道:“狄大人,割耳之刑由你来行,本官命你立即执行。”
狄波正待领命,沈启堂出言道:“既蒙丁使君卖了下官一个人情,某愿代贵属执刑,望大人允准。”
“哦?”丁晋好奇地看向沈启堂,微笑道:“涂血割肉之举,沈大人万乘之躯,何必辛劳?”
“请使君允准。”
没想到沈启堂有这样的怪癖,丁晋无奈颔首道:“沈兄如果愿意,本官拦阻岂不是不近人情。”